大夫仓皇而去,每条皱纹都载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他经过秦航身时一个踉跄,秦航顺手扶住了他,有点怜悯的看着这个名满云城此刻却无比狼狈的名医,道:“我送你出去。”
他送大夫一路到门口,正要回头,却见晴园的门丁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一扔帽子道:“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敢上门行骗!”
秦航疑问的一探头,看见晴园门不远处一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门丁在他身后愤愤道:“转了几天了还不走!贪图咱们私下许出的重赏!可是云城第一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一个药方都写不出的人,能成?带到太傅大人面前,那就是找死!”
秦航又看了看那人,和对方充满期盼的目光对上,他想了想,随即,招了招手。
……
韩尘沉静在一室淡渺的烟气里。
烟气背后是宁馥苍白的脸。
她已经不发热也不发冷,也没有了那种看了让人害怕的、似乎要连心肝肠胃都pēn_shè出来的咳嗽,她静静的睡在那里,像一团即将飘走的云,无力的轻盈着。
韩尘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慢慢伸出了手去。
他的手指缓缓的在她的面颊上划过,摸到青浅的眉,一点一点的摩挲着她的眉眼。
这个女人,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对他这般温柔。
韩尘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伸手端过床边的水盆,浸湿了布巾,慢慢绞干。
他执着温热的布巾,手指却是冰凉,那么湿湿的一团抓在手中,像抓着自己的心,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恍惚间想起一切最开始的那个时候。
彼时,乔家陵塔,他在大殿,她在小屋,相距不过几丈之地,她却能在他重重的紧锁之下,几次破解,逃出生天。
手指缓缓落了下去,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帮她拭着面。
那时的他,从未曾想过她会是怎样的一张脸,也从未想过这张脸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意义与影响。
这一张,清丽的脸。
他停下手,放下布巾,手指轻轻弯曲,从额头开始,温存的再次抚过,熟悉的微凉而又细腻的肌肤……恍惚间回到京城那些于她共枕之时的每个夜,他曾经,那么一次次那么靠近她的肌肤她的香气。她的所有温暖与凉,刻在指下、眉间、心上,如此熟稔,以至惊心。
然而那些所有熟稔,从今日开始,真的要回到原点,归于陌生了吗?
有些问题不敢想,连触及都不敢触及,一生里面临无数凶险疼痛,他从无畏惧也不能畏惧,然而此刻他畏惧命运的森凉,一个答案便可以割裂人的心。
他的手指,一遍遍盘桓在她的脸上,或者,经历这么久病痛折磨的她,其实已经不复先前娇艳了吧?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宁馥,永远都是宁馥。
那心潮如此澎湃汹涌,所有的岿然不动都是假象,如经历千年万年侵蚀的礁石,外表沉凝如一,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似乎有人膝行而入,低低道:“大人……是不是该准备……”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是林清之。
他背对着林清之,将宁馥床前的纱帐放了一半,手指停在她颈侧,久久的不能动。
指下的脉搏,一点点的轻缓下去,他知道,很快的,这些细微的跳动,便会像即将干涸的泉水,渐渐趋于微弱断绝,直至归于寂灭。
这样一点点等着生命的气息散去,那是何等的残忍。
然而到了此时,他宁可这样一声声的数着,在一声声的脉博跳动里,将初识至今的所有相遇回想,这一生他和她看似合作伙伴,实则南辕北辙,这一生里有这么一次共同的心意,也好。
他沉静的数着,袅袅的烟气里,分不清谁比谁,颜色更苍白。
……
屋顶上,宇文陌弦静静的吹着。
雨一直在下,里外都已经湿透,对于衣服必须轻柔不能厚重,否则便无法忍受的他来说,此刻穿着这样的衣服那感受如同酷刑,他却一直都没有动,没有换衣服,没有离开这座有她的屋檐。
树叶沾了雨,吹起来不那么清澈明亮,他在那样断断续续的笛声里,听见她温柔的语声。
“说好了,吹着这树叶,你和我就能找得对方的。”
你怎么能跑了呢。
隔着一层屋瓦,似乎也能感受到底下,有种沉重的气息慢慢的漂浮上来,等到彻底浮起,散开,也许这辈子都再没有人和他一起吹响这树叶。
这种气息他感觉到过一次,可是却记不起来是何时又是因为何人了,但是这种气息却还在,只记得身周都是这种气息,无论他走到哪里跑到哪里,这种气息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的跟着他,总也散不去。
她要消失了吗?
他以后再也看不见她了吗?
那他还要做什么呢?
宇文陌弦觉得有些累,他最近思考了太多东西,这不是原先的他,过往许多年,他的世界空白单调秩序如一,从来没有那么多疑惑和不安。
他怔怔的坐在那里,觉得那气息又幽幽上浮了一点,他皱着眉,忽然一个翻身,趴在了屋瓦上。
他把自己沉沉的压下来。
压住这气息,别让它浮上来!
……
院子里的人,一半怔怔的看着屋顶闭目不语的韩尘,一半怔怔的看着屋顶趴在雨中的宇文陌弦。
每个人想表达自己的悲伤,却觉得在这二人面前怎么表达都似乎多余而做作,他们看起来也似乎并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