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一年,廖焕生过来找我聊天,我才记起,那年回北京后和冯不过,焕生喝了次酒,酒桌上把鹅岭那一趟主要是和弥勒教有关的东西和他们聊了聊,没想到廖焕生很感兴趣,回了家就一头扎进了文史资料中研究起来,没过半年居然写出了一本关于弥勒教的专著,引起了文史学术界的重视,他所提出的弥勒教试图创立教政合一国家的观点,还是得到了越来越多学者的认同。
但他的到访,却给我带来了最新一本的史学界期刊,上面有一位学者对张献忠的研究,他的观点颠覆了大多数人的印象,张献忠是个弥勒教徒,秉承着弥勒教义,四川十室九空,百里荒草的惨剧并不完全是张献忠变态嗜杀心理的的杰作,而和明末四川七十余股乱匪做乱,官兵的杀良冒功,以及一次悲剧性的蝗灾有关。而这位学者援引的力证,是刚刚从重庆荣县出土的一块石碑,记述的是张献忠因为蝗灾肆虐而开坛做法,并捐出军资赈济灾民的事件。
廖焕生告诉我,这段时间的研究,越来越颠覆他对历史的看法。历史服务于统治阶层,历史不断被篡改,这些他早习以为常,但对弥勒教的研究,让他觉得历史似乎是有生命的,有智慧的,它在试图纠正演进过程中不合理的地方,像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努力完成着人格和精神层面的进化。它会突然从你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些新的证据,颠覆你对历史进程的认知后,留下更多的矛盾。但你能感觉到这段历史的坚韧和不屈。
他本以为我会对他的感悟嗤之以鼻,但我没有,我内心里明白,与其说是历史在完成着自我净化,不如说有人在尝试改变和完善原有的历史蓝本。看来,我曾以为的弥勒六道并不相通的观点是错误的,过去的历史并不仅存于过去,而未来的历史呢?也绝不会只有一个方向。
难道这就是方家历经十数代的磨难与痛苦所要证明的吗?当然,我无法向廖焕生解释这一切的由来和我的猜想,这早不是学术范畴,再向前一步就是宗教的迷狂。但我依旧好奇,廖焕生是如何悟出这一切的呢?
廖焕生并不觉得我的问题有怎样的深度,很平静的告诉我,弥勒教在正史中是个标准的邪教,记述的非常简略和片面,但他则侧重收集一些地方志,族谱,碑记之类的文献,来还原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
他翻出那本期刊上印刷的并不清晰的碑文拓本,告诉我,那一年,张献忠设坛做法,请的法师你看,碑文上刻着法号了尘,碑文最后立碑人有保宁方氏,官职是礼部侍郎,但这两个人我查遍史书都没有记载,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也许是征战频繁,文书资料大部分丢失的原因。”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原因。
“大西政权前后四十多年,很重视蜀地文人的揽用,六部齐备。凤凰山一役,张献忠中计身死后,大西政权依旧推孙可望为主,转战四川,贵州,云南,缅甸。期间两次修国史,史料翔实,都可以查得到,但就是没有这个保宁方氏的记载。”廖焕生回答的很坚决,看来研究得很深。
“还有更怪的事,半年以前,冯不过弄到一本善本古籍《蜀碧》,知道我在研究弥勒教,就拿到了我这里,这本书是清初的刻本,比我在国图看到的版本成书时间还要早些。但我翻了一遍就发现了问题,跑到国图去对比了一下,才明白问题的所在”
《蜀壁》这本书我早有耳闻,说的是一个明末举人,为躲避农民起义、张献忠屠城、南明部队作乱以及清军屠杀,十几年间颠沛流离,在四川看到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我拿到的版本,记述张献忠破重庆城,打算将三四万降卒剁手惩戒,瓦解其他明军的抵抗意志,但城中突然来了一位了尘大师,只身进入张献忠大营,陈述利弊,捐了准备重塑广善寺大佛金身的五百两黄金,要买下这三万只手。张献忠为其慈悲所感,放了所有降卒,只将领兵将领五百多人剁了手。但这一段记载在国图那本《蜀壁》中根本没有。我在想,难道是清代的修史者有意给张献忠栽赃?可为什么单单改一本没什么影响力的市井记事呢?”
廖焕生从我这里离开时,我的头脑异常昏沉,给张献忠平反昭雪的声音,这两年的史学界并不稀缺,但更多的来自于对已有史料的分析。但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只是在这两年会有大量的新证据出现,甚至从不载于史册的保宁方氏、了尘大师出现了呢?这真是历史研究的选择性忽略吗?难道并不是历史歪曲了张献忠,而是张献忠在那个历史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难道是方厨子和了尘大师成功了?他们成功的步伐到底有多大?大到几年以后,十几年以后历史书籍要重写吗?方厨子和了尘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我无法再沿着这条荒诞不经的道路想象下去,但内心里却总觉得赵九铭也许很快就会在那段错乱的历史中出现,同以前一样,一道亮丽的波光之后,历史的大河复归于常。
时间又过去一年,我听到了老蔡病故的消息,他是倒在麻将桌上,但去的平静安详。但我很快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儿子赶回去收拾老蔡的遗物,发现的一封封好了信封,写好了收信人、地址但没有来得及寄出的信。
老蔡在信里说,有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并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实性,而且说出来绝对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