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裂缝,进入地铁隧道,那种摄人地缓慢症才有所减弱。张排长拍了拍常爷,说自己返回去找其它人,让裂缝口留的战士,一个跟着自己,另一个帮常爷把父亲背出地铁隧道。常爷想拦,却没拉住,张排长向常爷笑了笑,转身隐入了隧道。常爷边走,边想着老爷子“子时为砂,寅时归海“这一句,是家中古谱上没有的,似乎说的是在子时和寅时之间,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砂与海,似乎又是说人与这地下玄门的关系?常爷若有所悟,不由得努力加快了脚步。
汇合了凼洞外的战士,又往回走了大约半小时后,常爷遇到了指挥部派来接应的人,他一对表,才发现时间只过去了八分钟。而父亲依旧昏迷,常爷咬咬牙,将父亲交给了接应人员,又向他们要了新电筒,重新走向函洞。再次进入函洞时,之前的停滞感减弱了很多,而且已能听到函洞裂缝中隐隐的风声,水滴滴落之声,以及鞋底与碎石的摩擦声,那个无形的玻璃罩似乎不在了。常爷看看手表,指针停滞,一动不动。进入裂缝,很快来到发现父亲的地方,再往前,通道变宽了些,水流的声音传来并逐步变大,听上去,还是条很宽很急的地下河。到****了,常爷心里暗想,几百年海眼井的开凿就是为了稳定这条地下河。
往里走了几百米,来到了通道的尽头。一个断崖横在了常爷面前。地下河便在这断崖下,距离崖口有十几丈深,而那地下河的宽度远远超过了常爷的预计,至少有几十丈宽,黑暗中缓缓涌动,很是壮观,而河水中稳约有一座石桥,距离远,却看不太真切。常爷用手电朝四下照照,三叔,张排长他们一定是从什么地方下去了。果然,离他十几米的地方地面有个钢筋,上面套了绳索垂下了断崖。
正要走过去,忽然水流声不见了,万籁音绝,常爷又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流声和心跳声,但这一次不是变缓慢,而是不停地加快着,血流象奔腾咆哮的怪兽,猛烈撞击着血管,而心脏则象暴怒的引擎,牵引着整个胸腔要跳出躯壳,那种你对身体完全失控的感觉令人绝望。常爷低头看看手表,三个指针正飞快地向前奔跑。而耳边又出现了父亲低沉的话语声,又象是来自遥远的天际:生生灭灭,万世而转,转转停停,数极而终。生有数,灭无数,生无极,灭有极……大脑的运转开始加速,无数奇思妙想从脑叶中蹦出,从前末能解开的疑问纷纷悟出了答案,从前忽略的细节却一一浮现,之前每一个梦境的指引,每一个机缘的闪现,都在给生命一个全新的启示。也许有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这种思维的高活跃状态,使人也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但随之而来的是头部的剧痛,手臂上青筋暴起,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了灰黑色。
常爷咬着牙,走到固定绳索的钢筋前,举起电筒向前照去。崖下地下河上那座石桥,渐渐现出了轮廓。几个人影伏在桥上一动不动,看衣着正是三叔和那几个战士,常爷忙拽起绳索,想顺绳子下到暗河边上,可没有拽动,似乎绳子的另一头还捆着什么东西。常爷忙拿手电向下照,一个人影正用双手拽着绳子,半跪在崖边,很像是张排长。常爷向张排长喊了两声,又用手电晃了晃,但此时,常爷已从刚刚身体机能与思维的飞速活跃阶段,进入了异常的疲惫期,身体的气力象流水一样慢慢消逝,常爷只好趴在了崖边。
张排长显然听到了常爷的呼喊,身体一颤,象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昂起了头。和常爷进隧道的张排长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但这时他昂起的脸至少有六七十岁了,皱纹深陷,皮肤粗皱,须发全白,连背也明显地拱了起来。若不是穿了显眼的军装,常爷又哪里认得出?张排长努力摇了摇手,做了个向外推的手势,眼神中的不甘与绝望让常爷几乎落泪,张排长努力举起右手,颤巍巍向崖上敬了个军礼,重又垂下了头,攥着绳子再没了动静。
常爷是如何从函洞回到地面,又是如何与指挥部商量制订了重建函洞计划,封死玄门,地铁是如何按计划十一大庆完成的通车,常爷之后的叙述,我完全没有听仔细,我仿佛被留在了那个无声的地下世界。地铁通车后的三天,常爷的父亲去世,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虽然进入函洞牺牲或失踪的十七个人都被追认为烈士,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简单悼词后面的离奇故事。如同那条奔腾的地下河流,永远被埋在了地层深处。
听常爷讲这段往事,我会同样失去时间概念,在记忆里,完全不知道是用几个下午听完的。我自然而然说出了我的猜测,那就是,玄门并不是一扇门,也不是被门区隔的两个世界,它更象一个时间的旋涡。常爷父亲说的“子时为砂,寅时归海“指的是每四个小时,旋涡会调整一次旋转的方向,正转时,时空加速,反转时,时光倒流。常爷他们最早进入时,是时光倒流,第二次再进入时是时空加速。而在时空加速中,三叔他们没能走出玄门,流失光了生命。
常爷听了我的推断笑了笑,点点头,“大致如此,但玄门并非正反向交替的旋涡,回溯和快进也不是时间控制的。它更象是一个人大脑里记忆的存入与读取。““那又是什么在存入和读取?“我更是一头雾水。“是道,道可道,非常道,也可能是时间本身,因为我见过时间变为固态的情况。“这回答完全超出了我的认识,我不得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