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长亲微笑的这一个瞬间,正木丹波终于明白了成田长亲前前后后的谋划、明白了他为保全成田家的苦心孤诣……他本该为拥有这样的主公感到自豪,因为在世人的眼中,他的主公成田长亲,从来都是那个“忍城大傻瓜”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忍城大傻瓜”,在城主成田长泰逃到小田原之后,担起了忍城城代的责任,背负了整个成田家的未来。
为了保全成田家的家名,他将少主成田氏张送往小田原,却把公主成田甲斐送往长尾家。
为了保证城外的村民们不在下一个冬天冻饿而死,他死守着忍城的存粮,一步也未曾退让。
为了保全忍城上下的性命,他开城投降,欲用自己的死,换取全城人的活路。
这一切……正木丹波都明白了,他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主公而自豪和骄傲,无论今后他流浪到那里,他总是能够拍着胸脯地说……我曾经是忍城城代成田长亲殿下的家臣……
然而明白了这一切的正木丹波,能自豪、能骄傲、能铭心刻骨,偏偏笑不出来。
他本该笑的,却哭了。
男儿流血不流泪,只因未到心伤处。
正木丹波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对面的成田长亲仍是那种带着呆滞的微笑。丹波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抹去了泪珠,大步走到长亲的身后,拔出了太刀。
一直守在大厅外的酒卷韧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已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只是一个心怀梦想的懵懂少年,什么时候看见过有人能够如此淡然慷慨地赴死?
幸亏长亲是找了丹波来介错,若是找酒卷韧负的话,只怕他连刀都提不起来了。
就在本丸天守的大厅里,成田长亲扒开自己的武士服,轻轻地抽出肋差。
直到此时,正木丹波才想起长亲今日的早饭为何吃得如此精细……原来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啊。
“丹波……我希望你改仕内藏助大人。”
利刃未及加身,长亲忽然又冒出了一句。
“不!我正木丹波的主公……永远只有成田长亲一人!”
丹波的回答亦是异常地坚定……身为一个传统的武士,丹波没听说过首阳山采薇而食的典故,却知道人生于世,最好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生活。
他正木丹波的心意就是……只认可这一位主君,此生此世!
“那么……待会儿你可别手滑了。你的枪术很好,但剑术嘛……”
临死之前,长亲还不忘揶揄丹波一句,他就这么微笑着将肋差抵在了侧腹部,冰冷的刀尖首先戳进皮肤里……先是觉得凉,再觉得痛……
“住手!”(达美嘚斯)
一个靓丽的少女站到了门外,只是听到这声音,成田长亲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这个声音,她是阿国。
但阿国本是住在二之丸的一个角落里,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长亲稍微想了想,马上又觉得烦乱不堪……普通的士兵很难是阿国的对手,虽说是把她当做人质扣压在城里,但长亲却分不出多少人手去看守她。所以阿国之所以还是忍城的人质,也有她自愿的因素。
或者说……她在等待着什么?
也许阿国是在等待着谁,但那已经与成田长亲没有任何关系了。
长亲握紧了肋差准备刺下……阿国又喊了一声:
“你是成田家的家督!”
这句话一喊出来,不仅是长亲不明白,就算是身为旁观者的正木丹波也不明白。
成田家的家督明明是成田长泰,又怎会是长亲?
“若是你切腹了……成田家就真的要灭亡了!你看!”
阿国在长亲的面前甩开一封信来,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汉字,长亲只觉得那汉字写得极其丑陋,但全部内容都是采用汉字书写却毫无疑问。
“这是佐佐成政的信,他提到过,要让你当成田家的家督!”
长亲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那封“佐佐成政的信”所吸引,瞪大了狭小的眼睛去看信中的文字,这个时候,阿国朝正木丹波使了个眼色,丹波稍微一愣,马上就回过神来……他俯身将肋差从长亲的手中夺了出来。
阿国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两步将书信递到长亲的手里。
自戕的凶器被夺,长亲只是叹了口气,倒也未有什么不忿,就这么从阿国手里接过书信读了起来。
他才看了第一行……就觉得老脸发热……原因无他,只因这封信乃是佐佐成政写给阿国的情书。
“殿下不必介意,如果您要避嫌的话,可以直接看中间部分。”
——成田家的保留与否,还是要看成田长亲肯不肯投降。成田一族貌似一直都是墙头草,留着也没啥用,不过我看成田长亲还不错的样子,如果成田家的家名还能存续下去,估计要靠他的功劳了……
这是成政的信中,对成田家处置想法——留着也没啥用。
仅仅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佐佐成政的权势之重,可见一斑。虽然成政此时仅是万石的城主家老,但长亲知道佐佐成政不是那种放空炮的人,他说成田家留着也没啥用,想来是早已决定用严厉的手腕对待关东豪族。既然如此的话……
成田家的家名存续,便在长亲一人的生死上了。
长亲既惊且惧,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决不可在此时就死。
“现在,成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