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进入六月,梅雨也正式到来。
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发霉气味,明明没有出太阳,却偏偏热得要命。
倘若是不随身携带雨具,又不知什么时候会下起雨来。
可是身在军中,却根本连蓑衣也不便携带,只能顶着雨水赶路,企盼着早点抵达休整的地点。
庵原忠胤在今年年初刚刚继承了庵原家的家督和安房守的官位,这次随从太原雪斋出阵相模,虽非初阵,倒是令他意外。
无他……只因向来算计精明的雪斋大人,此次竟然接受了北条氏康的邀请,打算去救援北条家。
雪斋禅师是怎么想的,忠胤并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是雪斋禅师的决策和行动。
此次,由雪斋作为大将从骏府出阵,麾下有年届三十、沉稳谨慎的庵原忠胤,也有才十三岁的松平元信。
今年正月,雪斋禅师为松平竹千代举行了元服仪式,并依照今川义元的遗愿,为竹千代取名“元信”、与濑名姬成婚。
至此,松平元信在乱世诞生了。
庵原忠胤时不时往元信这边看看,生怕初次上阵的他出了什么差错。
但元信出乎预料地沉稳,仿佛不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孩儿,而是跟他一样已经多次经历过战事的大人。
从骏府出发数日之后,他们已经接近了小田原。
雨点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正如庵原忠胤那飘忽不定的心思。
想起今川义元大人和父亲的死,忠胤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我说安房守啊……”
一直骑马走在身侧的松平元信忽然靠了上来,这让忠胤多少有些惊讶。
“您怎么看佐佐成政这个人?”
听到元信的话,庵原忠胤不由一怔。
他要怎么看佐佐成政呢?
是一个闻名天下的猛将,还是自己的仇人?
佐佐成政的勇名早已广为人知,他讨取了忠胤效忠的今川义元,至于忠胤的父亲……则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因为旧伤和不能为主君效死的遗憾含恨而终。
这两年来,忠胤绝不曾忘记过佐佐成政,可是佐佐成政究竟如何,他却没有想过。
“这个……未见其人,因此也只能说不知道。”
“其实……我倒是见过他一次的。”
松平元信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圆圆的脸上有了微笑:
“我在织田家做人质的最后半个月,织田信长新收了一个叫做佐佐与佐卫门的小姓。半个月后,就是他护送我到安祥城的。”
“搜得斯奶……”
忠胤虽然知道当年松平元信和织田信广的换俘事件,却未想过元信和佐佐成政还有这样的交情。
“……后来,他就在桶狭间讨取了义父大人,这次元信跟随老师一起出阵武藏,为的就是再见到佐佐成政一次。”
元信似乎是自说自话一样,眼中的疑惑却一闪而过。
身旁的庵原忠胤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佐佐成政的武运,该由我们来终结!”
元信再次朝忠胤点了点头之后,扯了扯缰绳,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提及佐佐成政,当然不是要找成政复仇。
作为一个武将,战死沙场乃是极好的归宿了。
纵使治部大辅大人未曾料到桶狭间的惨败,但听说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战斗。
这样的人,是松平元信敬佩和仰慕的武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义元公在桶狭间战死,只能说是天命不在他。
松平元信又何必执着于为他复仇呢?
元信要见佐佐成政,当然是想知道……自己还用熬多少年。
在安祥城外的那一天午后,佐佐成政曾告诉过他,会迎娶今川家的公主。
这一条预言怎么看都不像是预言,而像是推测,但元信的脑海中却总是回忆起佐佐成政那时候略带神秘的微笑。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十分笃定的。
这一点,元信可以确认。
成政曾告诉过他,“会熬出头的”。可是……要熬到他出头,不知还得多少年?
松平家究竟还有没有重振声名的一天?
元信不知道,他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不论是作为人质的竹千代也好,还是作为雪斋禅师弟子的竹千代……抑或是作为今川家女婿的松平元信。
雨点落得更急了,视野之内一片模糊,身后的足轻兴奋地指着前方那座黑黝黝的城池议论起来。
元信抬起头,入目的便是小田原城那庞大的城郭。
“驾!”
他踢了踢马儿,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了。
看到前方出来迎接的那个光头和尚,太原雪斋轻轻提了提缰绳,放缓了速度。
雨点啪啪啪地落在他的光头上,打得面皮有些生疼。
从马背上下来之后,雪斋又拄着拐杖走了几步,面对面地观察起北条幻庵来。
幻庵的年岁与雪斋相若,也是顶着一个大光头在雨中淋着,他本来保养得比雪斋要好,精气神也更足一些,但眼下看来却是狼狈又憔悴。
“幻庵和尚,又见面了啊。”
“雪斋和尚,你竟然亲自来,真没想到啊。”
两人简短地招呼之后,便并轡向小田原城前进。来到城下町时,今川家的五千士兵和统兵的庵原忠胤、松平元信却被拦住了。
“请贵军在城外驻扎。”
听到北条方这样的言语之后,庵原忠胤的一张脸就拉了下来,但他好歹也算沉稳,虽然已经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