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是满月。
满地的沙粒都成细银,风来遍地翻滚着一**的银浪。
白日里沙漠几乎能烤死骆驼,此刻却变得像地狱一样幽寒。
沙丘底下,一头黑乎乎的兽样的东西正半埋在沙中挖掘着什么。过了一会,它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咬住布头,用力地把它一点点地拽了出来。
沙粒不断从这个东西上流下来。
这是西域纹样的锦,只是已经很旧,很残破了。
而且,它只是一个裹尸袋。
兽把锦袋拖到沙丘上,昂头对月长啸。
袋口已经被扯开了,露出的却不是干瘪尸骸,而是一张露水般鲜洁的少年容颜,像是结束了一天的嬉游,带着倦意含笑而眠,随时都会因为风吹草动醒来。
兽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它低头在他口唇和耳畔嗅了嗅,又咬开锦袋,露出了少年的一只手。这只纤细单薄的手掌柔嫩得像一朵花,可上面的指甲已经长得极长,甚至卷了两个圈儿,尖端几乎刺进肉里。显然,指甲的主人沉睡的时间,至少已经超过一个甲子了。
兽慢慢挺直身体,“坐”了起来——是真正的“坐”。它就像一个人一样,盘足而坐。一阵风沙过,兽坐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盘足而坐的青年,衣服脏污,头发蓬乱,看上去好几天没洗的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严肃神情。
然后他笑了。
“终于找到你了。”他身子向后一仰,双臂撑在地上,声音嘶哑,“地仙将成,麻烦不小啊。”
沙漠里四下起了骚动。有蝙蝠般的尖啸,也有虎狼般的低沉咆哮。还有轻细的指爪窸窸窣窣爬过沙粒的声音。有的意在夺舍,有的则急着把那块珍馐变成口中血食。
“来吧!”他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本王替你挡着!”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呼啸暴起的黑影就把他淹没。
激战之后,日出之时,一片静谧。
那裹尸布里的少年,在第一缕晨光照到脸上时,眼睫颤抖,第一次真正地醒了过来。
上百年没见过天日的眸子清得像绿洲的水,他睁大眼睛望向四周时,那眼神又通透明亮得像沙漠的太阳。
他第一眼看到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几丛半死的骆驼棘,然后才是身边这个侧身沉睡的青年。附近的沙地有坑洞拖痕和几堆似人似兽的沙粒,他看不懂,只敏感地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忙忙伸出手去,推醒了青年。
推动青年背脊的时候,他痛得“嗤”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极长的粗老指甲,惊讶得怔住了。见青年醒来看他,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声调。
忘记故乡,忘记姓名,忘记言语,莫说幼童,甚至连生下来就会飞会走的鸟兽都不如。
他沉默了。
青年起身,抠着唇边干涸的血痕,好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赶来救助这样一个少年,并非心血来潮。成就一个地仙,需要莫大的天地机缘配合,精魂不能在五行流变中消逝,反而要借助地火风水熔炼出一个不死肉身。这少年的精魂长年在这沙漠里游荡,凭着过去生中的良善去救护旅人和妖怪,日往月来,已成为妖群口中一个神秘的存在。连小妖过境,都会用草根儿占卜,祈求遇险遇难有他搭救。少年的精魂渐渐变得坚固明亮,于是这青年便知道了,大漠之中有个修炼将成的地仙,为感谢他救护妖族,便在他出世大劫时赶来护法。
青年注视着这初成的地仙的眼眸。这是最沧桑的沙、最明亮的阳焰、最狂野的风和最珍贵的水熔铸而成的仙灵,眼睛里有着最纯粹的灵魂的颜色。
两人对望着,僵持不语。
半晌,青年试着拉过他一只手,少年惊吓得把手抽了回去,藏在身后。
“别怕。”他笑呵呵地拍了拍越发缩起来的少年,像拍一只刚出壳的小鹌鹑。他再次拉过少年的手,掰直,又从头上浓密的毛发里取出一把小尖刀,轻巧地削掉一根长指甲,一吹,留下一道漂亮的弯弧。
少年一见尖刀就绷直了身体,在看到他削掉自己的指甲后,才露出了放松而疑惑的神情。
手脚的指甲很快就修净了。少年在空中抓握了一下,觉得十分轻松。
青年单膝跪起,一把捞过他极长的发丝,从中割断。
一道倏凉的刀风掠过,少年惊吓地摸了下脖子。
“别怕。”他重复着,伸手把少年拉了起来。
少年披着裹尸布,摇摇晃晃地站着,迷惘地望着四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来,学我,迈步。”青年再次说道,拉着少年踏出了第一步。
到绿洲的时候,数十次的摔跌已经让两个人都浑身沙土。
青年扑到那一湖清水边,一下化作兽形,咕嘟咕嘟地猛喝起来。
少年似乎吃惊不小,但还是走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子喝水。
兽又一下子站了起来,化为青年,一抬脚将少年踢下湖去,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少年在沁凉的湖水里扑腾几下,本能地死死抓紧了青年的脖子。
青年咳嗽着掰开他的手,牢牢地抓紧他的双臂,注视着他的眼睛。
“不要怕。”他的脸色诚恳而和善,让人相信,“我是妖王谛听。”
他松开了手臂,但少年似乎没有发觉,依然浮在水面。
“你现在,或许还想不起人话的意义,也不知道怎么说,但就像婴孩学语一样,多听听就会了。”他像摸小动物一样抚了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