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静静地陪了他片刻,便飘然远去了。她一路飘回到自己的寝屋里,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直直照进来,刺得人有些眼花。她起身推开房门,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兰陵王所在的那棵梧桐树。
兰陵王已经醉了,口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些胡话,面颊上一片冰凉的水痕,也不知道是刚刚练剑时的汗珠,还是因为悲怆过度所以……她走到兰陵王身旁,俯身下来,轻轻拭去他面颊上的水痕,柔声唤道:“大王,回去罢。”
兰陵王睁眼望着她,喃喃说道:“是你。”
云瑶俯身在兰陵王身侧,将他手里的酒坛子拿开,又用银簪挑开那些碎瓷片。
刚刚兰陵王悲痛之下,不慎捏碎了酒坛,这些碎瓷片便扎在了他的手心里,微烫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兰陵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倒影出两个小小的人,慢慢地褪去了那些沉郁之色。
他抬起手,想要拂一拂她的长发,忽然看到自己掌缘染着血,遂又作罢了。
她小心地挑开了那些碎瓷片,又用细棉布小心地包扎起来,柔声道:“大王,烈酒伤身。”
兰陵王笑笑,低声道:“是你。”
他仍旧醉眼朦胧,像是已经认不清眼前的人了。
云瑶吃力地扶起他,想要将他扶回寝屋里去。但兰陵王低低地笑了两声,歪靠在她的怀里,然后慢慢地阖上眼睛,竟睡过去了。他像是卸去了全部的重担,在她怀里睡得很是安然。
夕阳余晖斜斜地投射过来,照出一地斑驳的树影。满院里都是飘落的桐花,一片浅浅淡淡的香气。兰陵王枕在她怀里沉沉睡着,长发散落在她手心里,如同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
云瑶轻轻地覆上他的额头,柔声道:“睡罢。”
他实在是,太累了。
又过了片刻之后,丫鬟们三三两两地端着食案过来,晚饭的时间到了。
云瑶低头看看怀里的兰陵王,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睡着的样子很是安宁,像一只慵懒的大猫,收起了全部的尖牙利爪。大概唯有在征战沙场的时候,他才会亮出爪牙,变成一只危险且狰狞的兽。
丫鬟悄声问道:要叫醒大王么?
云瑶侧耳去听他的呼吸声,悠远绵长,像是在做一个极安稳的梦。
“罢了。”云瑶摇头道,“撤了罢,待会我再陪大王用些。你们留些羹汤,让我先垫垫胃。”
丫鬟们应了声是,又服侍云瑶用了些羹汤,便将食案撤下去了。兰陵王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夜幕降临时,云瑶便唤了两个小厮过来,将兰陵王扶到寝屋里去歇息了。直到入夜之后,她才躺在兰陵王身边,略略地睡了一会儿。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地做了许多梦。
第二天早晨,云瑶早早地就醒了。外间天光未明,东方刚刚浮出一些浅浅的鱼肚白。
但兰陵王再次离开了。
云瑶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她身边确实空荡荡的,尚留着一些微微的凹陷,摸上去时还有些余温,像是那人刚刚离开不久。她朝屋外望了一眼,确实是天光微明,天边尚残留着几枚星子,连守夜的丫鬟们都还在沉沉地打瞌睡。但昨夜还睡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已经离开了。
她身上的薄被被那人整整齐齐地掖好了,像是怕她受凉。
云瑶披衣起身,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出去,便看到小厮们举着火烛,正在来来去去地忙碌。她拦住其中一个,问道:“大王是要动身了么?”
那位小厮见到是王妃,便道:“大王还在马厩里,即刻便要动身了。”
云瑶轻轻唔了一声,循着记忆中的路,找到了王府里的马厩。兰陵王已经换下王服,一身的暗色铠甲,在微微的天光里有些扎眼。他见到她过来,便温言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云瑶走上前去,轻声道:“你要离开了么?”
兰陵王低低嗯了一声,道:“你的嫁妆铺子、还有陛下赏赐的金银器物,午后会有小厮一并收拾了,交还到你手里。而且我还给你留了些——”他略一停顿,才又道,“留了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总归往后六十年,娘子总不会过得太辛苦。”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在同妻子告别,反倒像是在拜别一位朋友。
云瑶垂下头来,慢慢地说道:“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停顿片刻,又略微上前两步,走到兰陵王身前,轻声道:“我与你一起去并州好么?我知道你在并州也有宅邸,断然不会捣乱的。”
兰陵王闻言一怔。
他看着云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