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鞋踩在黄叶上,长身玉立,优雅贵气。
徐绍祯沉默,知闲也没有说话。
当初她肯在日本留下来,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十二着想,可是小人儿现在已经八个月大了,国内的战争也结束了,算来也是没有理由再呆在日本了。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还有徐绍祯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知闲心里头牵挂着瞿世峥,那个令他嫉妒的发狂的男人。
可是,十二的父亲,已经牺牲了。
徐绍祯不敢去想,知闲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杀了冈村,暗中带走了她,可是在邮轮上,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去:“我不能离开衍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
原来年少时候,他的龃龉一直还埋在她的记忆里。那种清楚扭曲的撕心裂肺的痛意,每每想起都觉得要窒息。
可是国内战火纷飞流弹无眼,瞿世峥又在松山和她之间做了一个那样的选择,她还是一心一意的执着于他,徐绍祯相信,若不是当时自己拿着十二说服了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游,她也一定回回到他身边去。
所以,现在自己又能拿什么留住她呢?
“非走不可吗?”
不知过了多久,徐绍祯终是有些嘶哑着嗓子开口:“现在国内百废待兴,听说两-党暗中隐隐有阋墙之争,形势还不是很安稳,他又处在那样的位置……”
知闲摇了摇头,轻声一笑,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她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我是他的妻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若是他死了呢?”
轻飘飘的话一出口,徐绍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悔意,又想着知闲还不知道,便按下了心里头的紧张,装作随意的样子看了她一眼。
知闲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
徐绍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膀往外面走去:“明天七点,我送你离开。”
清晨的码头人烟稀少,薄淡的雾气还隐隐透着凉意。
“好好照顾十二,小孩子容易着凉,”徐绍祯把小被子仔细的塞好,抬眼看着她:“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嗯,知道了,”知闲一笑:“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只说一句谢,好像又显得我有些虚伪,可是我又没有什么旁的东西拿来……”
徐绍祯嘴角勾起一笑,知闲这句话倒是教他想起了苏州河边的那个月夜。
“若是真要谢我,就收着这个。这回可不许再还给我了。”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链子,上头的挂坠赫然是当年的那枚袖扣。
徐绍祯亲自解了,抬手仔细的给她戴上:“去吧,一路顺风。”
知闲抱着十二,也空不出手来,便任由他给自己戴上了,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上了舷梯。
上了邮轮,她转身去看,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也不动,就那么冲着自己笑。
知闲生怕十二吹海风受凉,略停了下便往房间里去,却听到他在喊自己。
“知闲,袖扣的承诺,期限是一辈子。”
邮轮缓缓的启动了,徐绍祯看着那抹红衣的纤影越来越模糊:“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一直到那艘硕大的邮轮完全变成了一个黑点,他也没能等到她只言片语的回答。
或许,她早就已经回答了吧。
知闲低头对上十二的黑如曜石的眼珠,心里一片柔软。
嗅着他身上软软的婴儿香,知闲轻轻亲了亲他,轻声道:“十二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了,爸爸还不知道十二呢。”
衍之见到她和儿子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知闲浅浅一笑,竟是仔细的想起了这个问题。
松山一战,衍之作出了那样的抉择,她知道自己和他是心意相通的,他身上有军装,也有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未曾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就算是成为一个死人,她也决计不愿成为倭寇威胁他的棋子。
所以,她从未怨过,只是恨自己给了他那样一个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她一颗心满被期待和即将到来的喜悦填满了,就像是春水初融,细风夜雨中伴着月色涨满的池塘。
从天津到北平的路程并算不上远,知闲挂念着瞿世峥,也未曾觉得舟车劳顿,只是抱十二抱的久了,胳膊难免有些酸,一边笑着儿子沉,一边看着他白白嫩嫩刚出炉的包子一般的小脸,什么困乏都没了。
拉黄包车的车夫听说她要往北平办事处去,话匣子便打开了:“您往那儿去做什么?是来这片儿寻亲的吗?”
“哎呦,那门口站岗的士兵可凶着呢!算来也快要一年了吧,今天是九月五号了,可不是嘛,还差两天。”
知闲一笑置之,也不是很在意车夫的话,她满心都是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欢喜,哪儿还有心神去想别的呢?
“哎,到了!姑娘,我就给你送到这儿,再往前头,实在是不敢走了!”
车夫操-着一口充满地道的京片子味儿的北平话,在离着办事处还有百十米远的巷口停了车。
知闲付了钱,抱着十二便向着那头走去。
红墙青瓦,院里梧桐高耸,不等靠近便觉其肃穆,知闲远远的便瞧着什么都没变。
“军事重地…..”站岗的小哨兵抱着枪,铿锵的吼了前半句出来,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淡笑的女子,后半句“闲人免进”却是怎么也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