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听了吴三桂言语,心头大震,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惊惧交集地说道:“是你们……放火烧了粮仓?但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吴三桂脸现杀气,愤恨地说道:“秦良玉那贱.人欺人太甚,先是腆着脸向鲁当家求恳,要大伙儿相助于她。待我率军打败了张献忠,她又低声下气,邀我们入城庆祝。谁知一进了遂宁,她居然翻脸不认人,对我们随意喝骂打罚,那日斗殴之事明明是她手下挑起,还仗着人多,打死了我的下属,她竟想大事化小,各打二十大板?此等屈辱,我吴三桂怎能忍得下去?”
“可是……你们明明是同一阵营的啊?现下大敌当前,你们如此内斗,岂不是要两败俱伤?”柳如是心中慌乱已极。
吴三桂摇头道:“如是姑娘,那时仅仅是城外有些雾气,我也不知张献忠就在一旁虎视眈眈。是以一时冲动,这才放火烧仓。不过我也非蠢笨莽夫,我趁着七眼巨人出现引发的骚乱,在烧仓之前已然将仓内粮食尽数运出,藏于此处。本想让秦良玉她们饿上几天,待她们无力还手之时再逐步接济她们,谁知紧接着就引出了张献忠这魔头。”
“那你为何不将粮草分于白杆军一些?这样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投靠张献忠。”柳如是身子发抖,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恐惧。
“如是,让我来告诉你吧。”钱谦益忽然柔声说道,“是我劝吴将军莫要行此分粮之举。”
“先生……是您?您为何要……”柳如是只觉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
钱谦益并不急于回答,而是踱了数步,反问道:“如是,假如我们将这些粮食分于遂宁城中所有人,可够几天之用?”
柳如是默默计算了一下,道:“那时白杆军仍有两万多人,加上五百关宁铁骑,以及五百鲁家府兵,只需稍稍节约,这些粮食只怕能吃上四五天。”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好,假设我们便如你所言,将粮食分于众人,五天之后,粮草耗竭。身为一名饥饿难耐、近于绝望边缘的白杆军士兵,在这无穷无尽,不知何时才会散去的雾气面前,意识到我们这边仍有存粮,会作何反应?”
“会……”柳如是略一思索,随即脸上露出惊惧神色,张口结舌。
钱谦益点了点头,凝重地说道:“他们定会一拥而上,来我们这里哄抢粮食,哪怕我们百般解释我们并无余粮,他们也绝不会相信。届时只怕会上演今日在七杀石碑前的那一幕,兄弟部队兵刃相向,同室操戈,而关宁铁骑与鲁家亲兵一共才一千多人,在数以万计的白杆军面前,必会被碾成齑粉。”
柳如是听了钱谦益分析,低头垂目,哑然无语。她知道钱谦益所言合乎逻辑,事情十有八九会如此发展。
钱谦益皱眉道:“所以我们绝不可暴露我们有粮食这一事实,直到度过张献忠给出的十四天期限。”
“这又是何故?”柳如是再度问道。
钱谦益沉声说道:“张献忠既然如此一说,定非空穴来风。据我推测,可能他那围城雾气最多再能支撑十四天,届时雾气消散,他便会率军进城,将剩下的老弱病残屠戮殆尽。而我们只需忍到那时,趁张献忠疏忽的当口,由吴将军率领装备精良、气神完足的关宁铁骑以及鲁家府兵,一举冲出围城,逃出生天。”
“那……秦总兵和白杆军……怎么办?”柳如是其实早已知道答案,但她心下不忍,依旧问出此言。
钱谦益双目紧闭,声音沙哑地说道:“只有让她们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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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信奉七杀神君的士兵越来越多,几乎每一天都有数千人离城。到了张献忠现身后的第十日,秦良玉身边就仅剩十余名忠心耿耿的老臣了。
她已饿得皮包骨头,面无血色,全然无法走动。
她的手下也是如此。
粮食耗尽的七天里,他们杀光了所有的马匹,拔光了路边的野菜,甚至嚼起了树皮草根。
但他们从未屈服。
假如柳如是看到了这一幕,定会痛哭流涕,对他们表示同情吧。
但她定不会出手相助。
因为她想活命。
任何人都无法分出双方孰对孰错。
只因求生是人的本能,而不屈则是一种品德。
没有一方会比另一方更值得赞扬,毕竟两者皆是心中妄念,属于三尸之列。
张献忠食言了。
他并没有耐心等到第十四天。
就在第十天的正午,遂宁城周那阴魂不散的雾气,终于烟消云散。
张献忠骑着黑色的骏马,挟着宛如来自阴间的凄风惨雨,踏上了他曾饱受屈辱的城池。
在他身后,是成千上万名神情呆滞,行动整齐的士兵。他们有的穿着“黑瘴”军服饰,有的穿着白杆军服饰,但他们均毫无声息,如同黑白无常一般。
张献忠径直来到秦良玉所在的军营指挥所,一声令下,立时便有数十位手下冲进那指挥所,将全无抵抗之力的秦良玉拖拽出来,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扔到了张献忠面前。
张献忠眼露敬意,望着这名与他交战多年的老对手,说道:“秦总兵,别来无恙乎。”
秦良玉全无反应,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仿佛没认出他是谁。
张献忠似乎略感失望,摆了摆手,道:“拖下去,好吃好喝伺候着,等她像个人样,再带她来见我。”
话音落下,人群中立马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