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土做围,与戈壁滩的黄沙混成一色的屋子,处处断瓦残垣,风蚀雨摧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沧桑……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此地不是别处,正是初到崇境时所经的那个镇子。
回首前尘,恍如隔世,又像只在昨日。
那离别牵挂之苦仿佛仍萦绕在心头,眼前这样反倒有些不实之感。
徐少卿叹口气,眼角拂过左右摩肩接踵的人群。
许是黄昏已至,夜色将近,往来的商旅行客都怕错过了宿头,一下子全都涌了来,倒比那日午间所见的阵势更加热闹些。
镇西的客栈依旧是人气最聚之所。
此时棚下牲口、大车早已停得满满登登,不过这一行商队八成是常来常往的回头老客,那门口的店伴一见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将骡马车辆牵去后院安顿,又加了几大捆草料。
回到正厅,偌大的堂内也已将将坐满。
那店伴到后头通禀了一声,便引他们直接去了二楼客房。
高暧虽然一路乘车,但身怀有孕,这时候已颇感倦怠,不愿再下楼去。
徐少卿径自出门,过了片刻便捧了托盘进来,里面四样菜肴,两荤两素,外加尚好汤羹。
她只觉疲累,并不十分饿,但念着腹中的孩儿,又不忍拂他的意,便坐下来用饭。
他也不再避忌,一起盛了饭,与她同桌而食。
高暧闷头扒着碗中的饭粒,见他张口大嚼,那双狐眸不停在自己脸上瞧来瞧去,却是一言不发,忍不住问:“只顾看什么?没瞧过么?”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倒是十分要紧。”
“什么事?”她不由紧张起来。
徐少卿呷了口汤,合着饭菜吞入腹中,望她笑道:“我在想公主煮茶的功夫令人赞叹,不知可会烧饭做菜?”
她不禁一愣,手上筷子顿在唇边,随即窘得垂下眼去,低低应道:“我还真的不懂,从前在庵里也不需做这些事,煮些茶水汤粥倒还好,这烧菜……不过,你若不嫌难吃,我倒可学着做。”
这话说着,自家脸已红了,可若能亲手做一桌饭菜给他吃,那般心情光是想想便已教人沉醉。
可惜这等事怕是不能速成,到时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早知如此,之前闲暇时便该学学厨艺,也不至现下尴尬。
正这般想着,却听徐少卿挑唇笑道:“学倒不必,幸而我还会几样手艺,日后家中掌勺一事便由我来吧,且看能不能将公主喂得白白胖胖。”
高暧不料他竟会这么说,横了他一眼,便又垂首不语,心中却甚是甜蜜。
两人说说笑笑,却是自然无比,若非是楼下食客喧哗之声太大的话,眼下这般倒真像已安然闲居了。
须臾用完了饭,唤店伴收拾去了,又叫端来热汤盥洗,脚脸都净了,扶她上榻歇息。
徐少卿寻思着不好再待下去,却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房中,正想着怎的好,却听外头有人轻声叩门。
起初以为又是店伴,问了一句,不想却是高旭的声音应道:“是我。”
两人微感惊讶,互望一眼,高暧更是赶紧又下了床,趿着鞋子起了身。
徐少卿过去开了门,见外头站的果然是高旭,躬身一礼,将他迎了进来。
高暧也赶忙上前见礼,可想着自己并非高氏子孙,身份也已不是夏国公主,而他亦非原先的“大兄皇帝陛下”,这礼竟不知该怎么行。
幸而高旭并不介意,含笑扶住她道:“皇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了,坐着说好了。”
高暧嫌坐着不恭,没敢应承,又听他仍叫皇妹,当是还不知情由,正不知该不该解说,却见他已转过头去,目光在徐少卿身上逡巡。
徐少卿也甚是坦然,虽然面色恭敬,但无丝毫惧意。
“徐卿可真是本事啊,竟骗了我这么些年,如今连皇妹也着了你的道。”
“臣实有难言之隐,这欺君大罪……”
他话未说完,高暧便上前挽住他手臂,急道:“陛下恕罪,他确是逼不得已,求陛下宽恕。”
高旭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道:“瞧你这怕的,我如今已是一介草民,还能把你怎么样么?若是还做皇帝啊……”
他顿了顿,望着她眨眨眼,又续道:“这厮欺君罔上,秽乱宫廷,便罚他出宫去,再赐些田宅金银,叫你和你夫君到民间享福去。”
高暧闻言,那脸立时飞起两片红云,垂下头不敢看他。
徐少卿拱手恭敬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身犯大罪,万死犹轻,能得陛下宽恕,又蒙公主垂爱,不离不弃,平生已足,哪敢再奢求其它的。”
“犯了罪又怎样?京中那满朝文武有几人无罪?可若论起功劳来,又有几个敢说及得上徐卿,唉,就说朕自己,倘若不是有你的话,只怕皇帝的位子早就坐不下去了。”
高旭黯然一叹,又见高暧咬唇发颤,似要说话,便道:“皇妹也不必言明,我都知道了。你自小孤苦,慕妃娘娘故去后便没受过半点关爱,当年那千错万错也与你无干,如今这样倒也好,我也可放心了。你千万记着,不管别人如何说,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妹。”
他说得情真意切,高暧心中感动,不自禁地便欲下拜。
高旭却也眼眶泛红,收了笑容,赶忙将她扶住,吁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放在她手中。
高暧翻掌来瞧,见那竟是一块质地腻白的玉璜,微带血沁,作盘转虬龙状,雕工精细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