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六年,元月,秦璟奉旨南下平叛。大军由朔方郡出发,一路风驰电掣,日夜兼程,终于在二月间抵达雁门郡。闻大军抵达,雁门郡太守亲自迎出城外。城外非叙话之地,秦璟当即翻身下马,同太守入城详谈。军中官员心生疑惑,有心探个究竟,奈何连日赶路,昼夜不停,骨头架子几乎颠散,实在精神不济,想得太多就会头疼。加上夏侯岩及其部曲在旁虎视眈眈,抓住机会就要挑衅,几人轻易不敢下车,入营后更不敢离帐,当真是有心无力,最终只能放弃。比起同僚,张蚝待遇稍好,好歹不会拘于车内和帐篷,能在营盘中自由走动。见秦璟迟迟不归,张廉也不见踪影,难免心头微动。雁门郡太守是鲜卑降将,却未随众人一起造反,而是旗帜鲜明的站到朝廷一边。四殿下此番入城,莫非是有什么安排?想着想着,张蚝的神情更显严肃。遇甲士巡逻走过,未在营门前久留,转身回到帐篷,看着映在帐篷上的光影久久出神。夏侯岩得报,知晓张蚝入营后的种种举动,斟酌片刻,令甲士稍安勿躁,盯着即可。“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计较。”“诺!”雁门郡,太守府内王太守将秦璟请入正室,简单寒暄几句,很快转入正题。“日前殿下遣人来,所言可确实?”“自然。”秦璟颔首,看着对面的王太守,正色道,“我敬佩唐将军为人,今虽奉旨出兵,实非出自本意。”王太守神情凝重,考量秦璟的话中有几分真意,良久才道:“殿下英雄盖世,率熊罴之旅、虎狼之师,数年间扫平漠南,逼得漠北诸部不敢南下,声震南北。”秦璟没说话,等着王太守继续向下说。“唐公洛举兵,概因族人无故被屠,祠堂被铲平火焚。并州、幽州起兵,并非真的脑生反骨,实因唐氏之事心生凉意,有兔死狐悲之感。”“此事情有可原,法理难容。若唐公等被押送长安,必当以谋反论罪,腰-斩-弃-市。”秦璟依旧没说话。王太守心中拿不准,声音更显低沉:“殿下信中说,有法可保唐将军及诸将性命,仆斗胆,可能请殿下详言告知?”话音落下,王太守神情紧绷,心跳犹如擂鼓。他十分清楚,话既然出口,再没有退路。如果秦璟所言是真,那么,战火可解,更能少伤任命;如若不然,不只唐公洛和起兵的将要死,他自己和雁门郡上下都将被押上法场,人头落地。表面忠于朝廷,背地里给叛军通风报信,当与造反者同罪。如果来者是旁人,王太守绝不敢直言,更不敢做出这场豪赌。但是,面前的人是秦璟,是先下邺城后破长安,带兵扫平漠南,令胡人闻风丧胆的秦璟!他没有第二种选择。不,或许有。可他不能选。做一场豪赌或许还有生路,怀抱侥幸,不只他自己,连雁门郡都将被扫平。表面上,雁门郡没有牵扯进叛乱。实际却是,凡并州内的降将和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叛军有一定联系。王太守不怀疑秦璟的消息来源。见到朔方来人,更没有下令严查,借机拔除城内的钉子。同治所官员一番商议,他最终决定,同秦璟开诚布公,道出一切。事情的结果没有让王太守失望。来人所言句句是真,秦璟是真打算网开一面,放造反的降将一条生路。“殿下不担心长安追究?”王太守问道。“无妨。”秦璟的声音没有起伏,一如之前平静。听入耳中,却让人脊背生寒,刹那之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长安如要追究,我自有应对。”听到这句话,王太守表情微愣,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抬眼看向秦璟,颇有些拿不准。“殿下可有意自……”意识到失言,王太守连忙停住,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视线定在秦璟身上,表情固然几分紧张,精神却变得亢奋,生出几分激动和跃跃欲试。如果殿下登基建制,奸佞之辈再不敢如今日嚣张,唐氏的惨剧亦不会重演。如果……将王太守的变化看在眼里,秦璟没有开口解释,仅是将话题转回“正途”,继续商讨同造反诸军联络之事。“仆不才,愿担此任。”王太守主动请缨,甘冒风险,主动出面为双方牵线搭桥。秦璟欣然应允。“劳烦太守。”“不敢。”王太守肃然神情,忽然起身拱手,对秦璟道,“殿下仁德,将活千万性命。仆代三州百姓谢殿下。”话落,王太守弯腰下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没有半分虚假。“太守快请起。”秦璟抢上前,托住王太守双臂,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休看王太守长袍葛巾,一身气力着实惊人,武艺更是非凡。换成寻常人,别说硬扶起他,说不得会被带得向前栽倒。可当面的不是旁人,而是秦璟,是策马扬鞭、一枪挑飞鲜卑和氐族第一勇士的凶神。王太守再拜不下去,只能顺势站起,惊叹道:“殿下果真英雄!”“太守过誉。”事情既定,王太守下令设宴,令健仆备下蒸饼肉汤,速速送去城外大营,犒赏营中将士。“不瞒殿下,泰始二年至今,并州连发天灾,谷麦连年歉收乃至绝收,幸亏南地商队往来市货,郡中才有这些粮食。”“南地商队?”秦璟问道,“可是幽州来的?”“正是。”王太守颔首,想起前岁和去岁之事,仍感到不可思议,“前岁并州生蝗,疫病横行。朝廷赈济的灾粮杯水车薪。”“有南地商队冒险前来,言可市粮,金银绢帛皆可。并且,”王太守声音稍顿,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有些紧张,“商队领队还言,可以蝗虫换粮。”蝗虫换粮?秦璟端起羽觞,想到数年前在晋军中所见,非但不感到奇怪,反而翘起嘴角,觉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