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是秦璟。纵然没见过他同胡骑作战,总见过他在长安杀人。对于这位天子,无论是西河旧部还是新起的文武,都存有几分切实的畏惧。正因如此,在秦策驾崩、夏侯氏伏诛之后,北地人心不稳,却没有再起一场叛乱。秦璟的杀名悬在头顶,谁也不想做出头的椽子,成为天子儆猴的那只鸡。马槊在手,秦璟迈步行至篝火前。衮服大袖压根不影响行动,冕冠垂下的旒珠互相-撞-击,反为他更添一股威严。嗡地一声轻响,马槊横扫而出,破风声迎面袭来,不少文武下意识挺直脊背,醉意消去大半。秦璟毫不在意众人的反应,马槊横-扫-斜-刺,每每带起一阵劲风,嗡鸣声不绝于耳。无形的煞气在空气中弥漫,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气,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伴着马槊横扫,秦风的铿锵之声骤起。长安文武正身而坐,击节而歌,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无尽的激昂慷慨。北-疆狼烟四起,战火熊熊燃烧,战鼓号角清晰可闻。只要君王令下,众人都将披坚执锐,策马扬鞭,奔赴战场,同来犯之敌决死。马革裹尸,战死英魂不退。“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劲风更烈,锋刃带起的寒光摄人心魂。黑色的长袖被风鼓起,动作之间,似大鹏振翅,即将扶摇直上,直冲九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击节声,歌声,马槊的嗡鸣,焰心的爆-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将人带至漠南草原,目睹铁蹄洪流,战阵森严。耳边尽是苍凉的号角,激昂的战鼓。骑兵策马冲锋,刀刃彼此相击,铿锵有力。喊杀声淹没在隆隆的马蹄声中。寒光闪过,鲜血瞬息飞溅,勇士跌落马下,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掷出长矛,誓要与敌同归于尽。死亡寂静无声,残酷而悲壮。广袤的草原,漫长的边界线,又有几座变成燃起狼烟,吹响号角,吞噬在熊熊的烈焰之中。桓容握紧双拳,指尖攥紧掌心。看着篝火前的身影,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少顷,紧绷的感觉消失,失落的感觉袭来,整个人变得空落落,陷入一种的混沌和渺茫。“岂曰无衣……”歌声一遍接着一遍,愈发高昂慷慨,壮烈铿锵。马槊舞得密不透风,人与凶兵融为一体,仅被锋锐扫到,都觉寒意逼人。伴随又一道劲风扫过,嗡鸣声戛然而止。修长的身影立在场中,衣摆无风轻扬,目光扫过,犹带着掩不去的煞气。歌声停了,唯有击节声未止。一下接着一下,融入夜色之中,莫名的带着一股悲壮和沧桑。乱世出英雄,山河存悲歌。无论长安还是建康,无论是北地豪强还是南地高门,皆身处乱世之中,见过太多的凄惨,遭遇太多的无奈。遥想秦皇扫-六-合,汉武驱匈奴。巍巍华夏,勇烈之士无数,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汉末烽火起,熊熊燃烧百年,中原离乱,五胡内迁,尸横遍野,饿殍难绝。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仿佛近在眼前!许久,宴上寂静无声,众人都没有出声,谢安、郗超和贾秉等同时陷入沉默。桓容突然起身,打破这份寂静。在众人的目光中,桓容舀起一觞美酒,缓缓注满羽觞,送至秦璟面前。“饮胜!”仅仅两个字,连称呼都被省略。两人立于篝火前,不远处是赤焰飞跃,火星点点盘旋而起。半面被火光照得通亮,半面隐于昏暗,仅有旒珠和衮服上的金线时而闪烁,溢出道道亮光。秦璟反持马槊,猛然扎在地上。接过羽觞,仰头一饮而尽。待羽觞见底,桓容突然拱手,沉声道:“愿秦军大胜,逐胡贼,斩贼寇,荡平草原!”字字清晰,声声有力。自一国之君的口中道出,更有另一番深意。秦璟投桃报李,同样注满一觞酒,送至桓容面前,正色道:“借敬道吉言,请!”桓容当场饮尽,佳酿滑过喉间,方才后知后觉,秦璟递来的羽觞,正是自己送出的那只!两国文武不觉有异,受气氛感染,纷纷举被相邀,不见之前的争强斗气,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秦璟托住桓容的手臂,握住他的手,邀他同归上首。两侧文武敬天子“厚谊”,不觉有任何不对,觥筹交错之前,气氛更显得融洽。桓容回到席上,看看俊雅无双、压根不见方才煞气的秦璟,扫过下首被蒙在鼓里的群臣,抬头望向苍穹,忽然发现,今夜的月色分外迷人,星星格外亮。至于仍握在腕子上的那只手,则被选择性忽略。
状态提示:307.第三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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