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的功夫,徐南渡不知不觉贴得更近,曼卿被他困在角落,水流打湿两人身体,衬衣紧紧包裹在徐南渡的上身,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然后沈曼卿给了徐南渡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盖过水声,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徐南的脸登时就红了一片,沈曼卿还真是下得了狠手。
徐南渡顺着她的力道侧过脸,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一下嘴角,“这才半边脸,还有呢?”
他的话音未落,沈曼卿的手啪得落下,又是一巴掌。
“你出去。”沈曼卿神情肃穆。
徐南渡撑在瓷砖墙壁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水气氤氲,熏红他的眼,徐南渡低下头,不再作出勉强的笑容,故作姿态和假装的轻松,在现实的情感面前毫无作用,只能显出他拙劣的演技。久久的沉默让他明白,这是一个和过去不同的沈曼卿,这是一个不会再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叫他小哥哥的沈曼卿,人间烟火的洗礼,让他面目全非,也让沈曼卿脱胎换骨。
他怀念小时候粉团一样的沈曼卿,趴在他的膝头,一趴就是一下午,那是浑然天成的依赖,是上天赐予每人个独一无二的缘分,不然世间为何会有一个词,叫有缘人,为何对一个陌生人的厌恶或是亲近几乎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分辨能力,那是从灵魂深处激荡的回应。可是他走了,他没有办法不走,他父亲出车祸死的时候,整个汽车都烧起来,火海里捞出来的尸体,焦黑如碳,他父亲替沈钧开车,沈钧毫发无伤,可是他父亲却死无全尸。他的母亲疯了,她不认识徐南渡,她也不认识沈钧,她只认识她的丈夫,可是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长眠地底。
徐南渡不能陪沈曼卿长大,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他也怀念青春年少时的沈曼卿,那个时候,沈曼卿已经从圆滚滚的包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当时就想,这就是本来他应该看着长大的姑娘啊。她不仅生得美,就连追人的方式也别致。
徐南渡比曼卿虚长几岁,曼卿最恨的,就是他一副以长辈自居,然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每当她想要靠近,徐南渡都会与她保持距离,礼貌疏离地告诉她,你还小。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沈曼卿一筹莫展之时,恰巧她在图书馆借书,多么小的几率,才能在图书馆遇见停电,又有多么小的几率就在停电的时候,叫她撞上徐南渡。
张爱玲写□□,一个大都市的沦陷,或许就是为了成全白流苏,成全她和范柳原。徐南渡永远也不会知道曼卿当时的想法,曼卿想,她不是小说女主角,她的爱情在人海中渺小又平凡,不需要永垂不朽,也不需要轰轰烈烈,那么这一场短暂而不起眼停电,或许就是为了成全她和徐南渡,这是多么卑微的窃喜。
等图书馆的灯再次亮起的时候,沈曼卿已经不见,但是她留了一本书给徐南渡,书里有一页折角,一段话被勾出来,那是连男人看了都要面红耳赤的,一段直白露骨的描写。
后来沈曼卿发消息给他:“如何?我不是你口中的小姑娘,我是成年人,也乐于探讨成年人的话题。”多么直白又大胆的姑娘。
那本书,就是《黄金时代》。
这本书徐南渡看了很多遍,每一遍都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充满的绝望的欲/望。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其实应该让他难忘的,应该是那一句“这女人打耳光出了名,好多人都吃过她的耳光。我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举行一次□□,所以她就决定,早晚要打我一个耳光”。
现在轮到他挨耳光了,他才知道,原来挨人耳光是这个滋味。一巴掌,把他抽醒了,他只活了三十岁出头,可是已经像是活了八十岁那样漫长,凡是他珍视的,都弃他而去。如今他有了钱,有了名,有了地位,三十二岁的他看起来拥有了一座城堡,但他不是这座城堡的国王,他是城堡里长长久久的囚徒,被困在岁月里,找不到出路。
他想要接近沈曼卿,靠近沈曼卿,汲取她身上的温度,不过是对过去的徐南渡的一种补偿,他的歉意是多么的虚假,他还是那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自私想要占有,挽回,然后奢望有一个人,可以永远陪伴他,让他这条淌血的路,走得不要那么寂寞。
可他罔顾沈曼卿的想法,她痛吗,她恨吗,她愿意原谅吗?
离谱,可笑!
徐南渡,你怎么能一错再错,他颓然垂下自己的手,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一路湿漉漉地淌着水,走出浴室。
他走后,沈曼卿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温热的水顺着她乌黑的长发流遍全身。
徐南渡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草在火焰里蜷缩燃烧,满室的烟熏火燎。墙上挂着一副莫兰迪的画,灰色的色调之下只画了几个简单的瓶子,空空荡荡的房间,空空荡荡的油画。
莫兰迪的作品里,出镜的,永远仅限于瓶子和波隆那郊外的风景。
油画之下,是两只在玻璃缸里攀爬的小乌龟,累了,便懒洋洋缩进自己的壳里,待到苏醒,再重复向上爬,又掉落的过程,日复一日徒劳无功。
徐南渡在听浴室里的水声,然后他听见水声停了,他不由一阵紧张。
沈曼卿走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往他身上扔了一条浴巾。
“擦擦。”
他拿着浴巾,一颗心仿佛又活过来,他拼命从沈曼卿的表情里想要捕捉一丝不忍和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