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面上的怒色收敛得干干净净, 面上终于带出了点属于这个年纪的老人的慈和,但就算是这样, 当他转过头盯着陆长亭的时候, 陆长亭也仍然觉得一股威势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当然, 天子本也是不能直视的。
陆长亭的目光微微垂下,避开了洪武帝的目光。
洪武帝似乎是笑了,瞧着陆长亭道:“瞧着像是长高了些。”这话倒是和朱标一般,透着股浓浓拉家常的味道。
朱家都这作风吗?
一时间陆长亭险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倒是一旁的朱棣笑了笑, 代了陆长亭道:“年纪长了, 身量也长开了。”
陆长亭听着这两人口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倒像是两个家长在交流自家孩子的信息一样。
不过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引子, 洪武帝并没有当真与陆长亭拉家常的意思。他转声道:“老四在此地与毛指挥使说说白莲教的情况。”他顿了顿, 随即看向陆长亭:“长亭过来。”他的口吻依旧是慈和的,就像是长辈有什么话要叮嘱小辈一般。
皇命当然是不可抗的。
朱棣点点头,掩下了眼底的担忧之色,转身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走到了一边去。
毛骧指挥着手下将杨清的尸体搬动了出来, 然后跟着朱棣一块儿往杨父杨勇关押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这厢有太监走在前清路。陆长亭跟在洪武帝的身后, 一同进了一间刑室。
陆长亭心底实在有些拿不准。
洪武帝会有什么话,需要将他叫到一旁去说?就连朱棣都要回避开。……能是什么事?陆长亭心底已然隐约有了数。是朱标……
待进了刑室,便立即有锦衣卫搬了新的椅子进来。
洪武帝先落了座,身边的太监还赶紧着给倒了茶,奉了点心。尽管在这样的地方,也并没有人还能面不改色地往下咽食。
洪武帝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先坐。”
朱家人似乎都喜欢从这样的细节上来让人放松。
也就是陆长亭才能放松了,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连坐都不敢坐。
陆长亭转头看了一眼椅子……嗯,有点儿脏。不,是特别脏。洪武帝坐的是太监搬来的新椅子,显然陆长亭是没有这般待遇的,他身后的那张椅子脏兮兮的,上面还留着不知何年何月溅上去的血肉,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胃里翻腾。
洪武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去换张椅子来。”洪武帝当即下令。
太监正要出去,却见一个锦衣卫手里提着椅子进来了,步履轻盈得很,倒是比那太监动作敏捷多了。
洪武帝笑了笑:“正巧来了,放着吧。”
那锦衣卫低低地应了一声,陆长亭总觉得这声音颇有些耳熟,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男子身形挺拔,气质沉静,英俊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张行瑜!
洪武帝挥手让锦衣卫都退下了,只留下了身边两个太监,不过陆长亭粗略一看,便知道这两个太监都是会些功夫的。
陆长亭在椅子上坐定,静静等待着洪武帝开口。
其实在这个环境下,若是其他人怕是真的忍不住崩溃了。尤其是此时坐下来,很容易就让人代入到受刑讯的身份之中去。
洪武帝笑了笑:“可要用茶水点心?我记得之前你在宫中时还挺爱吃的。”
陆长亭摆了摆手,坦荡地道:“这里环境不太适合进食。”
“也是……改日进宫来,我再让御膳房做些吃食给你。”
陆长亭也不惶恐,大方笑道:“那便多谢皇上了!”
正是这个时候,洪武帝猝不及防地转了话题:“太子找你瞧风水?”
洪武帝果然是知道的!陆长亭心底登时升起了这几个大字。
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陆长亭的心底竟然是毫无波动的,半点惶恐焦灼也无。
洪武帝怎么可能会不知晓呢?他年纪虽然在长,但那份睿智始终都在。朱标虽为太子,但到底手段优柔,整个皇宫始终都牢牢掌控在洪武帝的手中。朱标的这些动作,看似能掩藏起自己的目的,但是放在皇宫中已经格外惹人注目了。
所以……此时瞒着还有用吗?自然是没用的。陆长亭也没什么必须要瞒着的骨气。
陆长亭当即便从善如流地坦白了:“是。”
“为太子妃?”
“是。”
洪武帝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既然、既然太子将此事托付了给你,那你便尽心为太子做事吧。”
“是。”陆长亭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应这个字以外,还能说什么。
洪武帝顿了顿,突然道:“你为何没有帮着太子隐瞒?”
陆长亭一脸正直,沉声道:“皇上为君,为天子,天下众人都是皇上的臣民,皇上有问,长亭自然该毫不隐瞒地答。太子于长亭多有恩情,长亭便在太子妃一事上竭尽全力、鞠躬尽瘁。”言下之意便是两者都不冲突的。
这种别样的表达忠心的方式并不突兀,洪武帝很是受用,尤其是对于他这样接近迟暮的皇帝来说,便更是喜欢听话的臣民了。哪怕他最疼爱自己的太子儿子,也绝不会容许旁人为了太子而欺瞒他。
洪武帝沉着脸,点点头:“那你便要真如你所说,做到为太子竭力去做事。”
陆长亭叩了下头:“是。”
洪武帝身边的太监见状,暗暗感叹:“这陆公子也太不会说漂亮话了,此时说两句漂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