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性子冷傲,简直不能用常理来衡量他,但朱棣怎么也没想到陆长亭会凶残至此。

陆长亭收敛起了目中外泄的情绪,他转头看向朱棣,淡淡道:“四哥以为我方才太过凶狠了吗?”

不等朱棣说话,陆长亭便又继续往下说了,“古人道,若是食不果腹、衣不敝体、无屋可依,便无从谈起仁善礼仪。落后的地方,他们缺衣少食,已经无法去学习什么仁善礼仪了,因为环境所趋。”陆长亭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这个地方也是如此。乞丐窝里,抢食争地并不少见,为了半个脏了的馒头,或许都能大打出手。这片的救济屋建了很久了,要找几个不漏风的地方甚少,地方少,乞儿却不少,那便只有争抢了。谁抢到便是谁的。这里虽然打不死人,但若是将人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人都饿肚子,无处可避风挡雨的时候,还讲什么人性呢?”

“何为残忍?对于这里的乞丐来说,没得争抢那才是最残忍的。有争抢,至少有一部分人就能活下来。像老瞎子那样,都是好不容易混出了个自己的营生,跟我们是不同的。吉祥曾经照顾过我,那我便会竭尽所能为他抢过来。”

一个冬日,死个把人都不算得什么,除了昔日一同乞讨,谁会来关注他的死亡呢?

朱棣紧紧抿住了唇,面上笼了一层寒意。

陆长亭心底微微有些紧张,朱棣不会认为他太过残忍狠戾吧?方才他揍二狗的时候可全是下的重手。

但陆长亭微微走神的时候,却听朱棣如此问道:“为什么?”

“嗯?”陆长亭偏转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两下。

朱棣看着这张分外好看的小脸,实在难以将方才的凶悍和他联系起来。

“我是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乞儿?”

“中都穷啊。”

“可城中并不乏富人。”朱棣不解。

“富人也是他们双手赚来的,他们富有,和城中多数人贫穷并不冲突啊。中都贫瘠,粮食产量都不多,且此地也过于偏僻,又没什么特殊的产物,要与外界做个生意都不容易。更别说小百姓们,能做什么生意呢?不过有钱的开个铺子,没钱的拉个摊子,也就糊口了。除却这些人,还有更大一部分无家可归、或是父母早亡家中也无亲人的,有些没有田可种,有些连户都是黑的……”明朝大定虽有九年了,但国家贫富哪是那样容易改善的?

乞丐不可能真正地完全消除。

至少现在不可能。

朱棣面色更冷了,他紧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

陆长亭可不管他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他拽着朱棣就往外走,“先出去吧,可憋死我了。”

朱棣这才回过神来,这屋子里还臭气熏天着呢,于是二话不说也先和陆长亭出去了。

“县衙不管?”出去之后,朱棣立即问道。

陆长亭摇头,“怎么管得过来?中都县衙也富不到哪里去,虽上有发钱下来,但能养着这么多乞丐吗?衙门中人要干活儿,乞丐却不用干,这能平衡好关系吗?”

“那为什么不请乞丐为衙门做事呢?”

“衙门需要的还是识字的居多,有几个乞丐是识字的?纵然可以招一些人来做跑腿的,但也终究有个数摆在那里,何况城中还有很多人都指着在衙门谋个职位呢,哪里有乞丐们的位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陆长亭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从乞丐沦为乞丐之后,便难免被周围的人影响,多少乞丐学会了偷、抢、骗……这些习性一时间能改过来吗?虽然乞丐之中有好有坏,但这又如何去审视呢?”

这对于县衙来说,简直就是一桩浪费人力物力还不讨好的事儿。

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做点面子活儿,整饬一下自己的政绩。

乞丐?想一想哪座城都避免不了,县衙也就宽心了,这越宽心就越没人管,然后就成了恶性的循环。

陆长亭觉得自己都成乞丐窝里一股清流了。

但纵使是他,不也骗了安喜一把才换来基础资金么?

朱棣又不说话了。

陆长亭觉得能当国家领导人的,都特厉害,能当皇帝的也一样。你得日日操心,百姓吃饱了吗穿暖了吗,毕竟百姓们过得不好,那就得反啊,还得操心外敌怎么样了,再操心朝中有没有二心的,还得给国家选拔人才……

朱棣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忧国忧民起来了。

陆长亭又打了个呵欠,他面上的严肃和冷漠顿时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朱棣收敛了脸上的冷色,他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一下陆长亭的头,低声问道:“那你吃了多少苦?”

陆长亭怔了怔,对上朱棣的眼眸,里头似乎还真带上了那么一点儿关心,不似作伪。

陆长亭有些不自在地道:“也没多少吧。”他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是那个抚养他的女人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陆长亭的眸子微微有些黯然。

朱棣只当是陆长亭嘴硬,不过陆长亭小小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拔成了大树。

聪颖又坚韧,行事利落……朱棣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儿,似乎哪里都养不出这样的小孩儿来。

约莫是陆长亭的表现一直都极为逆天,加之朱家兄弟也都是开蒙极早的,因而朱棣也没好奇,为何陆长亭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寻常这样大的孩子,不捣蛋就好了,哪里还能说出这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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