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近日很不愉快。

鬼帝他老人家整日沉溺于和心上人的花前月下,早有意禅位于世子,当年酆都年纪尚轻又根基不稳,然而如今的他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于是这位游手好闲的鬼帝陛下,又将禅位一事提上了章程。

历来世子在登基前,都要由十殿阎王监督,在六界历练一番,酆都本来并不把此次历练当回事,只是这来来去去少说也要几百年,虽说他们鬼仙一族寿龄动辄几千岁月,可一旦心中有了牵挂,这白驹过隙的百年也将变得难熬。

临走的前一日,酆都拎着一壶好酒找到郁律的小院。

院里种着梅树,鬼界所有的花草植物皆为红色,所以这梅自然也是红梅。

星星点点的几团火焰下,一身蓝衣的郁律闭目仰头,正嗅着空气里飘来的淡淡花香气。回过头时,就见酆都斜倚在门边,静静地望着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

“明日就走了?”郁律弯弯眉毛,目光在酆都身上一触即收。

又笑着朝石桌一指:“殿下带了酒?正好下官这里有菜,一起吃吧。”

酆都走近了,却不坐,直视了郁律的脸道:“怎么脸色不太好?”

郁律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回来时遇上个难对付的,稍稍费了点精力。”

酆都哼了一声,“空”地将酒按在桌上:“这申图太不像话!”

郁律给两人各斟了一杯,心平气和道:“殿下莫要这样说,申图出了那么大变故,和该如此。”

酆都抿住嘴不说话了,如果叫他现在开口,定放不出什么好听的厥词,而他下意识地心思敏感起来,想郁律肯定不会爱听。

正是咬牙切齿,郁律指着一盘蜜汁腌鸡笑起来;“说起这鸡,今日下官做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能在腌制之后将它放在油锅里炸上一炸,想必也会很美味。”

酆都忍俊不禁道:“那做出来的是什么怪东西?”

郁律道:“殿下现在嫌怪,若下官回头做得好吃了,殿下可莫来向下官讨要。”

酆都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判断对方是生气了,混蛋小鬼,他也没说什么呀?

“好吃。”他忙夹了一块腌鸡咬了一口,又往郁律碗里夹了一块:“别只顾着说,吃啊!”

郁律盯着碗里他夹过来的菜,暗自纳罕——想这鬼界,能让世子殿下亲自布菜的鬼大概寥寥无几,而他却是这寥寥无几的其中之一。

酆都怔怔地看他吃,怎么都看不够,他必须得多看几眼,给接下去穷极无聊的几百年留点念想,不过郁律经常徘徊人间,说不定哪日就碰上了呢。

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他温柔低沉地道:“等孤回来了,带你去下忘川泛舟,如何?”

“咳!”郁律呛了一口,抬起头时怔怔的,嘴角还粘了一粒饭。

等酆都笑着将那米粒取下来放进嘴里的时候,郁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掌事大人这么惊讶是有原因的,忘川河分上忘川和下忘川,上忘川者,即那水鬼冤魂聚集之所,很久前酆都和申图清扫淤泥便是在上忘川。

下忘川则不同了,水质清澈,光线好时如同撒了把碎金在水上,再兼四周风景如画,便常有那鬼侣在上面泛舟同游,时间一久,下忘川又有了情人川的别名。

不知从何时有了这种说法,若是谁有心悦的对象,便邀对方去下忘川泛舟,若对方答允了,则两情相悦,若不答应,那……

郁律把自己平滑的蓝袍攥出了一道褶。

“怎么了?愿意,还是不愿意?”世子殿下的杯底磕了磕桌面。

“殿下……此话可当真?”

“当然真。”

“没开玩笑?”

酆都一下急了:“你当孤在骗你?”

“没有。”郁律笑道,“如果是真的,那下官愿意。”

“哼。”酆都放下酒杯,阴凉的掌心上沾了杯壁的水珠和汗迹,凉森森的,让他有点不自在。

“殿下在笑什么?”郁律侧过头来。

“多话——”酆都佯怒朝他一瞪眼睛,随即愣住了,粗声道:“你不是也在笑吗?”

闻言,郁律勾起嘴角,将那一丝淡笑逐步扩大,他低着眉,垂着眼,将那完好的一块鸡肉戳成了一块块。

“下官高兴。”他道,带着酒意的眼溜过来,满眼都是潋滟波光。

这一树的梅花香气和酒,都浸在那双眼里了。

酆都也笑了,笑得那一树红梅都羞了脸颊。

“孤也高兴。”

那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世子出外游离的第三百个年头,掌事大人,郁律,一头栽进了奈何桥畔的轮回井底。

历经沉浮,他投胎转世成了杜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杜郁律。前尘往事全都在井中涤荡了个干净,他不记得自己曾是鬼界手握重权的掌事大人,不记得那帮狐朋好友,不记得对他噤若寒战的鬼仙,更不记得自己曾有过一个在下忘川泛舟的约定。

郁律当然不会自己跳进轮回井,就算他真的神志不清到了那个地步,也有好闺蜜孟婆拉着他,可他还是跳了,神不知鬼不觉,而那个唆使他跳井的人,正是多年前,桃花村一案中的蛊师——阮平。

那之后郁律又遭遇了大大小小几百桩案件,几乎把桃花村那里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忘了,阮平可不会忘,在活大地狱受刑的几百个年头里,他对郁律的怨恨与日俱增,毕竟如果没有郁律插手,他和他的青儿,在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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