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之后,左馗颤抖着问道:“冥王……也可以说谎的吗……”
“谎言也是有业报的。”钟馗道:“地狱里也有专门惩罚说谎者的刑罚。但如果谎言有价值,说谎的人也心甘情愿承担业报,那也不是不能说。”
他叹了口气,耸耸肩道:“说到底,生灵在世,最终要靠主观意识的权衡来下判断嘛。”
左馗感到一股气郁结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掐着腰,在原地陀螺似的打转,感到自己的脑子被气得空白了。
他病急乱投医似的脱口道:“用转生炉不行吗?!”
钟馗一愣,望着他讶道:“你怎么知道转生炉的?”
左馗心中有气,也不再斟酌言语,气冲冲道:“我用过!大姐头给了我红腰牌,我用过店里的转生炉救人!”
钟馗也不生气,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难以置信地点着头道:“厉害了。”
顿了顿,他又叹口气,无奈地笑笑,道:“怎么说,你我也曾同生共死,如果真有办法帮助你,就凭你的功业,我也没有推辞的道理。转生炉的效果如投胎转世,记忆、修为皆被清洗毁灭,除了能有一些残留在元神中的基本物质无法剔除外,可以说是完全诞生了一个新的人,而不是变鬼为人。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操作。”
左馗怔了一下,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
他首先想到的,是绝不能让墨悲知道这件事情。对墨悲来说,毛老太安然无恙就是他最大的期盼,如果他知道转生炉造成的实际上是这样一种情况,只怕会陷入更大的纠结和愁苦之中,更难以面对转生成猫的毛老太。
这个想法在左馗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左馗为自己的担心所替代掉了。
忘记一切,重新换过人格,记忆。
那就等同于现在的自己完全消失,和死了全无区别。
左馗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努力思索着还有什么别的能够要求。
钟馗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左馗啊,还请你相信。王尊绝非出尔反尔之人,我等冥府鬼道更不是有报不还之辈。诓骗于你,也实在是出于无奈。魂魄不是普通的东西,一旦因外力而破损,除了重铸没有任何办法,这是天道,没有人能够改变。”
左馗瞪着钟馗,气喘如牛。他双腿渐渐发软,最终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双瞳无奈地晃动,满脸迷茫。
随着左馗瘫坐下来,小门处传来一声轻轻的拍击声,似是拍手的声音。
钟馗和白转头看去,只看到人影晃动,似乎是什么人跑进后院去了。
看到左馗失魂落魄,完全没有注意,两人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答话。
看起来,刚刚钟馗的话,左静肯定都听到了。
钟馗双指环绕,风车一般转动。好半天才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道:
“所以,不如还是听听这些事情的始末缘由?这些情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获得的,说是六界之秘,也不为过哟。”
左馗苦笑了一声,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我对这些事是有好奇,但也没到不知道就睡不着觉的地步。我看店三年多,早就习惯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馗轻叹一声,道:“左老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人?据我了解,你做人很失败,反倒是看守六方斋的这几年,颇有一番事业景象。老实说,凡人大多利欲熏心,能掌握超出人类法则以上的力量而不滥用,实数难能可贵。这一点上,我不但佩服左老板,也觉得左老板是天命不在人道的。”
左馗沉默了一下,也叹口气,道:“我不在乎天命不天命,也不在意我到底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我死过一次,深感‘好死不如赖活着’。在六方斋,过一日如在人间度三秋。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我看了个遍。总有比我活得要复杂、凄惨得多的人。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顿了顿,左馗又到:“如果我死了,也许永远不知道左静和左安有多么痛苦。现在想来,我真的是个很不负责任的自私哥哥。”
钟馗默默点着头,直到左馗说完半天之后,才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左馗愣了一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啊!我记得馗爷你也……”
左馗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冒犯,急忙轻捂住了嘴,没有说下去。
钟馗笑了笑,摆摆手道:“别介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啊,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她辛苦供我赶考,我却因落榜而负气自戕,我懂那种自责的感觉。”
说着,他又认真地望着左馗,道:“左馗呀,我还是要再解释一遍: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帮你重新恢复人身,我带冥府及王尊,给你赔个不是。无论你能否谅解,我们道歉的心意是赤诚的。逝者已矣,此上天之道,尽管如此,钟某人仍要再和你赔个不是,万望你能够海涵。”
钟馗的反复道歉,让左馗感到有些无措,难以再生怪罪之心。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原谅这一切,易山尽将他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最后,却没人有能力为此负责。
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我现在不想谈什么原谅。”他忍不住道:“那我要保持这副样子到什么时候呢?我以后该怎么办?”
钟馗长长地“呃”了一声,又微笑起来,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想和你聊的。”
左馗一愣,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