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三爷不缺胳膊不少腿,更不是什么傻子。相反,还生得格外俊逸聪慧。不过吴掌柜他们仓促之间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也不奇怪,因为他根本就没住在永定侯府。
京城郊外一处温泉庄子,四面环山,空气清新湿润,氤氲的蒸汽映衬得这个小小的宅院像人间仙境一样,把凛冽的寒冬隔绝在外。
尽管如此,屋子里也还拢着炭盆。张二爷张钊热得脱了外头皮袍,只着单衣,无奈地看着远远坐开的弟弟。
在这人间仙境住着,张三爷果然就如谪仙一般,苍白的脸色衬得他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只这谪仙人太也畏寒,一身厚厚的棉袍外还套着件里外发烧的猞猁狲皮坎肩儿。此刻,他却没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正满脸不肯妥协地看着自家二哥,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张钊好声好气劝道:“全哥儿,你也不小了,难道还不该成个家?不为自己,也该为娘她老人家想想。十来岁上,你说不要人近身伺候,依了你;后来又说不住家里,娘虽不舍,也咬牙依了你。只婚姻大事,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你整日孤零零在这里,不知道娘有多心疼。”
“婚姻大事?”张铨自嘲地笑了一声,还没笑完就咳起来。渐渐地越咳越厉害,几乎要把肺都整个咳出来。他抖着手从怀里抽出条帕子捂了嘴上,见二哥慌得要来扶他,忙摆手止住他动作,转过头去又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已是浑身汗透,虚弱不堪地瘫在椅子里。
张钊见弟弟如此痛苦,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上前,怕真惹得他执拗性子上来越发着急上火。试探着倒杯热茶放在他手边,被他一瞪又赶紧退了回来。
“二哥,你看我这身子,可能成得了亲?”张铨好容易喘过来气,把帕子团作一团,看也不看掖了袖子里,苦笑道:“谁嫁给我,都是害了人家一辈子。拖累爹娘哥哥,是我无可奈何,可我绝不能再害一个不相干的人!”
“全哥儿!你说这些刺心的话不是叫哥哥难受吗?”
“难受?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我染病离开,我就好受吗?小柿子,说是书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走了。翠姑,照顾我这么久,我把她当姐姐看,可她也走了。还有小川和小鹂,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们都忘了吗?”张铨红着眼嘶吼道,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喘嗽。
“好好,你别急,你别激动,哥哥知道你的心,快喝口水润润。”张钊看得又急又痛,忙安抚道:“全哥儿,这回不同,这个周家姑娘也许能治好你的病……”
张铨哪里肯信:“治好?治好我的病?我什么病哥哥还不知道?是痨病!是肺痨!父亲费了多少工夫请来‘圣手’黄老爷子,保我活到如今十七岁已耗尽心力,前儿为什么只留下一匣子药丸就走了?”
张钊默然,黄圣手被他们留在府里多年,精心替三弟调养身体。原说活不过十五,可全哥儿虽然虚弱,毕竟平平安安过了十七岁的生日。谁知一个月前,这位神医还是告辞走了,只说已儿身子每况愈下,他们怎能不急?
避开黄圣手的问题,张钊接着劝道:“全哥儿,你听我说,这位周姑娘自幼在栊翠庵长大,母亲打听到……”
就听张铨嗤笑一声:“你说什么周姑娘,这位姑娘多大年纪?就敢说能比黄老爷子还强?”
“这……她才只十三四岁……”张钊本来也没甚底气,只道:“可你知道,栊翠庵的医尼极有名,也许……”
张铨根本不听,“哥哥也说‘也许’,为了这个‘也许’,就要断送人家姑娘下半辈子,我决不答应。成亲这事,再也休提!哥哥请回吧。”
这个三弟从小就这样软硬不吃,张钊真是又气又疼又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道:“这事且由不得你!过几日母亲相准了就给你定下!到时候,你不应也得应!”说完,大步走了出去。临去前,却还不忘细心给弟弟掩好门。
哥哥走了,张铨冷硬的脸色慢慢褪掉,只垂着眼帘坐在那里。半晌,从袖子掏出那团帕子。展开来,那雪白的帕子上鲜红的血迹恰如怒放的红梅一般看得人触目惊心。
张铨面无表情地将拍子丢进炭盆,看着它一点点化成灰烬。
惦记着若瑾的,不止张家人。这些日子,武威侯世子李烨不会文,不练武,秦楼楚馆更是绝少踏足。除了当差,闲时只一趟趟往忠勇伯府里跑,只想再见佳人一面。
谁知周二姑娘自打回府便深居简出,从不露面。再是通家之好,李烨也不能闯进内宅去见人家女眷,只能在前厅与周玠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再不就是借口拜望“姚伯母”,硬赖在忠雅堂。实指望能碰上来请安的二姑娘。
可惜佳人难见,却几乎次次来都能“恰巧”遇见精心装扮了的周大姑娘周若瑜,时候一长,“姚伯母”看他的眼神就渐渐有些不善。
李烨对若瑜真是半分肖想也无,可若瑜却似乎会错了意,那笑容那眼神都甜得能淌出蜜来。李烨哪还敢进忠勇伯府的门?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乃是至理名言。李烨虽丧了妻,家里姨娘通房也有七八个,什么‘莳花馆’、“明月楼”里相好的也不少。偏偏若瑾这个求不得,叫他日思夜想地放不下。
这日周玠无事,便要到“琅嬛斋”去。自上次若瑜大闹清袭院,叫周玠狠狠训了一顿,到现在还委委屈屈地谁都不理。他其实极疼这个妹子,见她听话,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