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于事无补,五月还是瞒着所有人,在放学后一次次的偷跑很远的路去那个舅舅家附近转悠,希望能够看到七月。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一眼两眼,大多数的时候,半眼都看不到。七月有时能发现她,有时发现不了。但七月从来都不拿正眼看她,也从来不和她说一句话。
她不知道,七月已然把对钟家人的爱化作了满腔的恨意,这恨意太过强烈,就连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五月都不可饶恕。
五月有时候从大人那里也能听来关于妹妹的只言片语。说七月的养父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不错,本来已有了两个儿子,但人心不足,又想要个女儿,却怕再生个儿子出来,所以就领养了七月。人家既然喜欢女孩子,自然拿七月当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的。还说有一回七月和邻家的小孩子吵架,人家嘲笑她是捡来的弃婴,七月气哭了,她的养母一听气炸了肺,马上牵着七月的小手,堵到人家家门口去骂街,直骂到那一家人灰溜溜地赔礼道歉才作罢。从那以后,那一个村子的人都不敢在七月面前提起领养的事情来了。
钟家奶奶对这件事情津津乐道,翻来覆去说了很多次,以此来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英明无比的。钟妈妈听了很多次,心想给七月找了那样好的一家人家,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于是心里就渐渐地原谅了自己,觉得当初把女儿送人是正确的,而至于五月当时的那些小别扭,可忽略不计。
又过了两年,外公病重逝世,五月随着大人跪在外公的灵位前,眼睛却滴溜溜地在人群里寻找七月的身影,恐怕七月看见弟弟黏在自己身边会吃醋,弟弟一旦靠近她,她就赶紧摆手赶人:“一边去,一边去。”
然而,那个舅舅只露了个面就匆匆走了,七月,自然也是不会出现的。其实想一想也就知道了,为了避免养女和亲生父母藕断丝连,人家哪怕断六亲也是不愿意让养女再看见钟家人的。
时隔许多年后,没想到七月竟然也来了上海。养父母把她看得再紧,再是如何防着她与生父母见面,但成年后却不得不放她出去闯荡,而这么巧,她也来了上海,叫五月怎么能够不欣喜若狂。
明明答应她生日那天不露面的,但到了下一周,五月还是请了半天假,辗转乘车去久美子推荐的一家名为红宝石的蛋糕房买了一只蛋糕,再换乘了两辆公交车去找七月。七月看到她手中的蛋糕,不禁愕然:“你怎么……不是说了请你不要再来了吗?蛋糕你带走。我们店就有蛋糕卖,谁要你的。”说完就要来推她的蛋糕。
五月忙把蛋糕藏在身后,陪着笑脸:“我来喝咖啡不行?”径直进去挑了个空位子坐下,把蛋糕盒放在身旁的座椅上。
七月把菜单往她面前一甩,不无刻意地问:“钟小姐要些什么?”
五月对于咖啡一窍不通,只能装模作样地看菜单,从头看到尾,好像只有一种美式咖啡最便宜,就指着图片说:“我要一杯这个。”
七月忍不住说道:“这个是不加糖不加奶的。”
五月本来意不在咖啡,闻言就无所谓地说:“不要紧。”
七月又没好气地凶她:“跟你说了这是黑咖啡,苦的!你听不懂吗?你不是最怕这些苦的东西吗!”
五月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声说:“你不要凶我,我又不懂喽。要不你帮我点一杯吧,要甜一点的。”
七月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五月两手托腮,想等一会儿怎样才能说服七月收下蛋糕,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她收下即可。
邻桌已有了两个客人,看样子像是一对母女,因为母亲说话嗓门大了点,五月无聊,就转头去悄悄打量人家。母亲脖子上戴着一条颜色鲜艳的真丝丝巾,紧身皮裤,雪纺上衣,额头上架着一副金边墨镜,此刻正指着七月的背影教训女儿:“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学习,将来就要像这些服务员一样出来端盘子洗碗。你愿意做这样又脏又累活儿、从事这样低人一等的职业吗?”
咖啡馆这个时候没有几个客人,说话的中年妇女嗓门又大,这些话一出口,店员们无不侧目而视,五月也是哭笑不得。这本不关她的事,但是七月她必须要维护,于是脑子里酝酿着怎么样回嘴才能不伤和气、又能让那中年妇女认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时,七月早已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爆发了,她把托盘往吧台上一丢,涨红着脸过来和客人开吵了:“阿姨,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服务员怎么了?我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一双手吃饭,我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麻烦你说话注意点,哪来的优越感!”她从小就是火爆性子,吵架时能不骂脏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五月满脸崇拜地看着七月。她性格温顺如小绵羊,平常一点脾气也没有,和人家吵架时,满肚子都是反驳的话语,却又组织不成通顺的句子,只能事后躺在床上生自己的闷气。今天自然也是,酝酿了好一会儿,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气势:“阿姨,您说话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不懂得尊重别人,你,你……”
中年妇女看看四周走动的店员们,声音不得不放弱:“我在教育自己的女儿,说的是我自家屋里厢的人,关侬撒事体?”
五月不知不觉间声音也就拔高了一些:“反正阿姨您这样说话就是不对。”
女儿大约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