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默然了片刻:“我知道大哥你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也姓赵,你干脆拿走我的命吧,也算是报了一点仇。”
方才那只牢牢锁住他喉咙的手又回到了他喉间,顷刻间掐得赵瑜两眼都翻了白。
暴戾的声音极其恼怒:“赵子平你算什么!你的贱命算什么?你早该死在高氏手里,你就是个废人而已!我拿你的命算报了仇?替谁报了仇?!”
片刻后,赵瑜蜷缩在蒲团上低低嘶声喘息着,双手却紧紧握着那人冰冷的手:“大哥,你以前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死在冰天雪地中?你为何不带我走?为何要留我一个在上京?”
素日潇洒自如的男子,似乎回到少年时被丢弃在雪地里的时候,天寒地冻,那人带着属下找到自己,灌下烈酒,亲自背起他。那胁迫他等着他冻死的副使和军士,在附近树林里的篝火边被几把朴刀拦腰斩成两截,热血溅在雪地上,红得他心惊肉跳。他盼着能一直在那人温热的背上,跟着他,哪怕浪迹江湖也好。可是那人却嫌弃地看着他,似乎他很脏一样。他的腿冻坏了,大夫说有机会治好,那人却说保腿还是保命让他自己选。若是保腿,那人就此不再管他,生死由天。若是舍腿保命,他的命就是那人的,生死由他。
他当年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门咣啷一声,那人和以前一样,不回答他,不再理会他,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他现在也不止是一个人了。赵瑜慢慢抬起头,盘好早已废弃萎缩的双腿,静静合上眼。
***
翠微堂里,孟家众人齐聚一堂,听孟存细细说着六娘九娘见驾的事。孟在面无表情,杜氏和孟彦弼夫妇俩都面带惋惜之情。
吕氏听到娘娘宣召六娘入宫就已经懵了,可听着丈夫语气里却是不加掩藏的欣慰,只能无助地看向上首的老夫人。六娘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吕氏死命地抓住她的小手,心如刀割,比最初从老夫人口中听到时还要难受,她还以为女儿逃过一劫,没想到依然在劫难逃。
说完九娘见驾,孟存正色道:“九娘你年纪尚幼,不懂得其中的凶险,以后需记得谨言慎行,不可如此莽撞。一言不当,不只给你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更会连累家族蒙羞。在御前,切莫争那种虚名。”他朝西北拱了拱手:“今上仁慈宽厚,又对你六姐喜爱有加,才未降罪与你,日后切记勿逞口舌之能。”九娘自小惹的麻烦就不少,动不动就牵扯进生死攸关的大事,以后六娘做了太子妃,有这么一个妹妹,委实也让他担心。
孟建本来还得意九娘见驾一事,被他一说,胸口堵了块石头,只能干咳了两声:“阿妧,可记住你二伯说的了?”
九娘微微欠身应了。程氏却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说:“多谢二哥替三郎教训阿妧。弟媳倒觉得我家阿妧这御前答复说得真好。虽然那些一套一套的我这个做娘的读书少,也不懂,可若就那样被官家金口玉言认定了无才无德,我孟家上下别说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吧?那劳什子女学还好意思在汴京城里开下去?再说了,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认了,陈家表叔面上也不好看吧?更何况,连太初都知道维护她,她要是自己立不起来,将来还不是由人搓圆捏扁?”
程氏站起身,也不看孟建,朝上首梁老夫人行礼道:“大伯娘,阿程目光短浅,若有说得不对的,还请大伯娘指点阿妧。也让阿姗姐妹几个学一学。”
梁老夫人叹了口气:“阿妧没说错什么,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既然魏娘子有了身孕,那么静华寺之行,就是苏家史娘子她们和你们同去。你们三个找个日子细细商议一番。仲然和阿吕还有阿婵留下,我有话同你们说。”
深夜,从翠微堂回房的六娘,见九娘还未梳洗在等着自己,略微好过了一些,忽地开口道:“阿妧,来,让六姐帮你拆发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