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的孟建也要留京,他去了大理寺三次,探监都没被允许,打点了几处,都被退了回来,摇头告诉他是张理少亲自在审的案子,大理寺如今没有大理寺卿,两位少卿就是最大,他亲自过问的案子,谁敢通融?又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告诉他可以准备后事了,说用了刑后那女孩儿发热了两日,眼看就要不行了。吓得孟建当场神志恍惚,想到四娘楚楚可怜的模样,回到家里哭了一回,看着阮氏也昏昏沉沉的,就开始准备她们母女两个的后事。
深更半夜,突然接到张子厚的名帖,孟建又惊又怕,带着一身鸡皮疙瘩在广知堂恭候,他和张子厚没照过面,一见面倒一呆,没想到这位赫赫有名在御史台、枢密院、大理寺都有了不得的政绩的张理少,竟然长得如此清隽秀雅,只可惜身量略矮,面色郁沉。
两人见了礼,孟建以为他要说四娘的案子,却不料张子厚端起茶盏,咕噜咕噜就喝完后抬头问:“开国伯,叨扰了,可方便容张某先漱个口?”
孟建目瞪口呆了半晌,鸡啄米一般点头:“哦哦哦,张理少客气了,来人——来人——。”他眼巴巴看着张子厚就跟在自己家似的,转到屏风后头,随即一阵盥洗声传来。孟建扭头看了看广知堂的摆设,和自己来不及更换的常服,确定了这是自己家,不是他在张家作客。
张子厚出来,又喝了一盏茶,轻轻嗅了几嗅,觉得再没有芫荽味道了。孟建也赶紧嗅了嗅,广知堂素来不点香,只有撷芳园的各色鲜花摆放,此时堂上一股甜甜的栀子花香味,并无异味。
张子厚看向孟建:“开国伯应知道,你家孟四娘主谋,伙同谋逆重犯阮玉郎,害死了昭华郡主。”
孟建冷汗直冒:“张理少,可审清楚了?我家阿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她历来胆子最小,是家里最柔弱可怜的一个女孩儿——”
“要是我大理寺断案还会弄出误会来,我恐怕早就得贬官返乡了。”张子厚冷笑道:“你家这位胆子最小的娘子,给那程之才服用了大量五石散,使他狂性大发欲行不轨。偏偏这位最柔弱可怜的娘子,原是要程之才带人掳掠亲妹妹孟九娘,还要人将她带去女真,送给女真的四太子。”
孟建瘫在椅子上,虽然早就听程氏和七娘九娘说过,从这位张理少口中说出来,他的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嚣叫声,疼得厉害。他抹了抹一头汗,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位笑面虎。
张子厚叹了口气:“如今案子已转到断丞初详刑了,还有些事,需要问一问你家孟九娘,当面印证一番,还请开国伯请她出来罢。”
孟建艰难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张理少,那——那案子可会牵连——?”
张子厚放下茶盏,微笑道:“她是行凶谋害的主犯,会不会牵连父族,要看断丞怎么定。当然,你家九娘子的证言,也很重要。开国伯还是快去吧。”
听香阁的厅堂里,叠放着三十几个箱子,九娘和玉簪松了口气,明日一早还有船要往苏州的孟府运家私,这些她库里的书和物件,要跟着木樨院的头一批物事发往苏州。
九娘看着玉簪细心地将箱子一一贴上西暖阁的封条,盖上了她的私印,便坐下来在灯下写礼单,玉簪看着九娘一如往日地沉静柔和,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又看着她那礼单上,长房大郎彦卿一家,二房四郎五郎六郎和嫁在苏州的三娘子一家,一份都没漏掉,又叹了口气。九娘子看来一心要远离汴京了,天意弄人作孽得很,那么好的陈家姑爷,阴差阳错成了苏家的姑爷,那天杀的程之才不得好死!
孟建匆匆进来:“快!阿妧快随我去广知堂!张子厚——大理寺的张理少要问你话!”
九娘放下笔,蹙眉看了看厅里的漏刻。子时都过了,张子厚怎么会登门找她?算来已经八天了,难道是秦州出事了?还是传递文书的急脚递出事了?她心头一跳:“爹爹,张理少可说了是什么事?”
孟建围着她转了两圈,只急着催她洗手出门。
路上孟建才叮嘱她:“是你四姐的案子要详刑了,说是还差你几句证词要问。你好好同张理少说清楚,你四姐这些事,家里根本没人知道——”
九娘蓦地停下脚,静静看着转过身来一脸莫名的孟建。
“爹爹是怕自己被四姐牵连了?”
听着她清冷的声音中一丝嘲讽,孟建眨眨眼,压低声音道:“自然怕的!不只是我,是整个三房!整个孟家!若是爹爹、十一郎受牵连出事了,你和阿姗也一样要出事啊,傻孩子,你是不懂——”
九娘靠近他一步:“爹爹丝毫不生气不愤怒她要那样对我?或者都没想过是什么原因她才那么恨我?”
孟建一愣:“你?你不是没事吗……”
九娘静静看着孟建,点了点头,默默越过他,往广知堂方向走去。孟建皱了皱眉头,这孩子,问的什么傻话,没发生的事有什么好多想的。家里人不被牵连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