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洞口的气味渐渐消失, 阮小五躬身行了一礼, 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跃了下去。赵栩侧耳, 竟听不出脚步声。
阮玉郎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一些, 他笑道:“说那个太远了些。不过六郎, 赵璟要没有你这个儿子, 三年前早就死了。可笑的是, 他竟然想要把江山交给你。若真交给你, 赵家祖宗规矩就会全毁在你手里。”
赵栩笑眯眯看着阮玉郎:“知我者, 九娘也,现在多了半个您。这世间人呢,如果本分, 就会守规矩;如果不本分又没本事, 就会被规矩压死。”
阮玉郎眼睛一亮:“如果有本事呢?”他笑着看向高似。
赵栩也看向高似道:“如果有本事,会利用规矩;如果有本事又不安分,就会反抗规矩。”
阮玉郎眼睛更亮了些:“不错,不过你我却并非以上种种。”
赵栩傲然道:“天下规矩,当由我等执牛耳者来定!”
阮玉郎仰面大笑起来:“说得好!不错, 你我是这天下制定规矩之人,又有什么规矩挡得住我们!”这一刹那, 他的确想将赵栩收为己用。
高似见赵栩负手含笑而立, 明明受制于自己和阮玉郎, 却依然机变万千,姿态fēng_liú中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叫人目光落在他神祇般的面容上, 完全挪不开眼。这样的六郎!高似禁不住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阮玉郎忽地长叹一声:“我竟没有六郎你这样的儿子,可惜!可叹!可悲!看来你更肖似陈青,我拘泥于女子心智,倒是失策了。”
赵栩道:“你舍近求远,扶持赵棣,这又是何苦?今日你我携手,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八州,一统这万里河山,驭亿万臣民,何不快哉?”
阮玉郎细细看着赵栩,摇摇头:“我险些被你打动了。论狡诈毒辣,你不逊色于我,论厚颜无耻,你也不遑多让。你也说了,我老了,你还年轻,被你熬个几年,恐怕我就心力交瘁力竭而亡。何况我要和你合作,恐怕不好意思和你抢九娘——”
赵栩见他依然不肯放弃赵棣,心中一沉,看来阮玉郎对今夜宫中之事势在必得。听到这句,立刻斜睨他一眼,打了个哈哈:“说得好像你抢得走似的。论自知之明,你也不如我啊。”
阮玉郎转头看着他,一时气急,半晌都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
“郎君,可以进了。”阮小五从地道中一跃而上。
***
翰林巷孟府,家庙里灯火通明,香火味还没散尽。
家庙老供奉钱婆婆将手中铜钱扔进竹篚中,捧起竹篚摇了五次。
“如何?”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的梁老夫人问道。
“无。”声音苍老,平静。
梁老夫人默然了片刻,自从九娘落入金明池死里逃生后,这七年来,钱婆婆每次的答案都只有这一个字。她颓然道:“还请再看看阿婵。”
铜钱碰撞声再次响起。
“无恙。”声音依然苍老,平静。
梁老夫人看着眼前一排排的牌位,最后目光落在孟二太爷的名字上。他会不会也在看着她?等她百年后,她的牌位离他会很近很近,同享子孙香火祭祀。
孟建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她身子晃了晃,头晕得厉害。一阵风卷进来,烛火晃得比她更厉害。梁老夫人怔怔盯着摇曳的烛火,蹒跚着站了起来。
院子里的女使赶紧上来扶住老夫人。
“二郎呢?”
女使一愣:“九娘子出门后,二郎君也出了门,应该还没回来。”
梁老夫人轻声吩咐:“去请阿吕到翠微堂说话。”
吕氏到了翠微堂,行了礼,见杜氏和程氏都不在,担忧地问:“娘,九娘可怎么办呢?家里的护卫们连人影都追不上。”
“陈家有消息来么?”梁老夫人放下茶盏。
吕氏摇了摇头:“就是晚饭前来了一位管事,说大理寺和陈家会全力救回九娘,还说燕王殿下同她在一起,必无性命之忧。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燕王以后会不会——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祸都是命。”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吕氏:“仲然呢?去哪里了?”
吕氏垂首道:“郎君说出去办些事,恐怕要——明日才回来。”她想到孟建那些话,再想到夫君交待的话,心跳得飞快。
梁老夫人眼光扫过吕氏手中拧紧了的帕子,突然一拍案几:“他究竟去了何处!所为何事!”
吕氏吓得一激灵,差点顺着椅子跪了下去。她嫁进门这许多年,头一回被这么呵斥,颤巍巍站了起来,福了一福:“娘——您放心,是好事,郎君说待明日回来再细细禀报您,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梁老夫人眼前金星直冒,一股寒意从心底冒气,沉声问道:“他是不是入宫了?”
吕氏赶紧摇头道:“是!不——也不是,是郎君起复了。”
梁老夫人拍在案几上的手此时才从麻木变得火辣辣的疼,她盯着吕氏:“起复是家里大事也是好事,为何要瞒着?他回翰林学士院了?”
吕氏垂首道:“是,媳妇知道错了。郎君昨日接到吏部文书,回翰林学士院仍做知制诰——”
“还有呢?”老夫人听她语带犹豫,追问道。
“还加封了宣和殿大学士。”吕氏出身书香门第,对朝政知之不多,虽然孟存一再交待邸报还未公开,不宜宣扬,架不住老夫人咄咄逼人,还是说了出来。心道这等荣宠之好事,对高堂有什么可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