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回到藤床上继续睁着眼。黑暗中窄室里感官更加敏锐,屋内的漏刻已经停了一会。但她脸上还烧得滚烫,兴许是果酒的后劲发出来了。九娘想到那句此时此夜难为情,捂着脸轻轻叹了一口气。
屋顶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有老鼠或猫窜了过去。九娘刚要闭上眼,又立即翻身而起。
“嘘——”惜兰轻轻掩住她的嘴,替她披上长褙子。九娘一惊,看着她身后双眸发亮的赵栩。他怎会在她屋里?再一想自己里头只穿了肚兜和亵裤,赶紧背过身将褙子拢好。
九娘和惜兰轻手轻脚走到窗前,碧纱朦胧,依稀见到两个矮小的人影从廊下倒挂下来,落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地往正屋门口潜去。
阮小五?九娘的心狂跳起来。搬进府衙后,赵栩就让她和孟建、方绍朴一概睡在偏房里。此时她院子的正屋里睡着两个侍女,是张子厚特地送来服侍她的。她却不能让她们白白送了性命。
九娘看向赵栩,赵栩朝她招招手,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弯了腰想要说话,赵栩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无事。”
十几声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不少火箭落在府衙各处的屋顶和院子里。火光四起。
惜兰手持短剑,微微退开了两步。
锣鼓骤然喧天,章叔夜的声音沉稳又响亮:“殿下有令,格杀勿论——击杀刺客一人,赏百贯钱——”
禁军们的呼喝声四起。各院的房里涌出许多军士,持旁牌的去挡火箭;负责扑火的手提水桶,跑到前几日搬入的大水缸旁开始舀水传送,有条不紊。专人扛着的长梯纷纷架起,火还未蔓延开就很快被扑灭了。潜入各院的黑衣人也陷入了长兵刃的包围之中,想要逃脱,屋顶却有数十人拿了好些渔网,只要有人跃起,那网就当头兜下。
瓮中捉鳖,守株待兔。
九娘轻轻捏了捏赵栩的手,深表钦佩。赵栩先前将两千多禁军分作人数不等的六班,她还不太明白。其中一千五百人分作三班,只负责警戒各院,各班轮流守四个时辰,夜里的那班全部藏身于屋中。剩余的人也分作三班,各自分工不同,为了应付火攻,在章叔夜特别隔开的院子里不停地演习配合。原先府衙里的守卫将士和衙役,全派在外院当值。
“阿妧——”一声清啸,由远而近。兵刃碰撞声不绝。
“别碰他的剑——撤网——”章叔夜厉声喝道,大敌当前,声音并不慌乱。
九娘头皮一麻,阮玉郎!
赵栩握紧她的手,眉头皱了起来。以他和章叔夜的推断,阮玉郎受伤不轻,定不会亲自前来,他在大名府转暗为明,在他去真定府之前,就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照理来的人应该是吃了败仗不甘心的梁氏手下,还有忌惮高似的完颜亮手下。
阮玉郎宽袖鼓风,袖中那柄从九娘手中得来的剑矫若游龙,所到之处,金-枪折断,渔网破碎。他片刻间已掠过好几处院子,破窗而入,破瓦而出,无人可挡。
“阿妧——夫君寻你来了,还不出来?”阮玉郎见章叔夜领重兵守在左边不远处的院子里,还有禁军赶往那里,梁氏和完颜氏的人也尽都扑向那处,高似却在右前方的院子中抱刀而立,他心念急转下笑得更加粲然,身影急转,直扑向高似所在处。听小五说这小狐狸连着几日天天上街买东买西,仗着有高似想诱出他来,他便遂了她的意又如何?一枚铜钱和高似就想挡住他,赵栩也太小看他阮玉郎了。他偏偏不去杀赵栩,却要从他手里夺走九娘。
阮小五和阮十三陷在禁军□□密林中,上头有网,前头有高似,见郎君几剑就破了上面的渔网阵,大喜,腾身而起,点在□□的枪-尖上,猱身而上,两柄软剑,直奔高似胸口。
阮玉郎解了阮小五和阮十三的围,见高似被他二人缠住,却不落地,反在屋顶如鬼魅般转了一圈,脚下一沉,破瓦而入。
“小狐狸叫我好找——”阮玉郎笑吟吟间已断了惜兰手中的剑,一肘撞在惜兰肩上,惜兰倒退了三步,手中断剑提不起来。
纸帐歪斜着挡住了半边藤床,蜷成一团的丝被微微在抖动,黑夜里依稀可见有如云秀发露在外头。听到惜兰痛呼,九娘拉下被子怒道:“不许你伤她——”
阮玉郎笑道:“你依了我,我自然也就依你。”见她小脸又惊又怒脸颊酡红,双目盈盈如秋水,显然方才睡醒,像极了他夜探听香阁那次见到的香艳情景,心中一荡,伸手就要将她连被挟裹起来。
九娘却不退让,直起上半身怒视着他,颈中抹胸的绳结在锁骨上勒紧了一些。阮玉郎目光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唇上,眸色深沉阴暗。
嗤的一声,丝被破开,剑光暴涨。
阮玉郎措不及防避无可避,勉力侧过身子,剑光比闪电还快噗嗤就没入了他右胸。
跟着金铁交加之声不断,火光四溅。阮玉郎右胸经脉,先被铜钱所伤,再被他强行封闭,此时中了赵栩一剑,血气翻涌,旧伤猛然迸发,手中短剑被击落在藤床前的脚踏上。他倏地后退,脚尖轻点,往方才落下来的屋顶洞口冲了上去。
赵栩小儿竟然藏身在她被中——想到两人肌肤相接,还有九娘唇上的红肿,阮玉郎心中万蚁噬咬,比将计就计依然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