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儿也自想终身之事,休得执迷!”

多福看了诗句,一言不发,回到房中,取出笔砚,就在那诗后也写四句:

运蹇虽然恶疾缠,姻缘到底是姻缘。> 虽则媒人之口,不可尽信,却也说得柳氏肚里热蓬蓬的,分明似钱玉莲母亲,巴不得登时撇了王家,许了孙家。

谁知女儿多福,心如铁石,并不转移。看见母亲好茶好酒款待媒人,情知不为别件。

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妈又不容守节,左思右算,不如死了乾净。

夜间灯下取出陈小官诗句,放在桌上,反覆看了一回,约莫哭了两个更次,乘爹妈睡熟,解下束腰的罗帕,悬梁自缢。

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此际已是三更时分。也是多福不该命绝,朱世远在睡梦之中,恰像有人推醒,耳边只闻得女儿呜呜的哭声,吃了一惊,擦一擦眼睛,摇醒浑家,说道:“适才闻得女孩儿啼哭,莫非做出些事来?且去看他一看。”

浑家道:“女孩儿好好的睡在房里,你却说鬼话。要看时,你自去看,老娘要睡觉哩。”

朱世远披衣而起,黑暗里开了房门,摸到女儿卧房门首,双手推门不开。连唤几声,女孩儿全不答应。

只听得喉间痰响,其声异常。

当下心慌,尽生平之力,一脚把房门踢开,已见桌上残灯半明不灭,女儿悬梁高挂,就如走马一般,团团而转。

朱世远吃这一惊非小,忙把灯儿剔明,高叫:“阿妈快来,女孩儿缢死了!”

柳氏梦中听得此言,犹如冷雨淋身,穿衣不及,驮了被儿,就哭儿哭肉的跑到女儿房里来。

朱世远终是男子汉,有些智量,早已把女儿放下,抱在身上,将膝盖紧紧的抵住后门,缓缓的解开颈上的死结,用手去摩。

柳氏一头打寒颤,一头叫唤。约莫半个时辰,渐渐魄返魂回,微微转气。

柳氏口称谢天谢地,重到房中穿了衣服,烧起热水来,灌下女儿喉中,渐渐苏醒。

睁开双眼,看见爹妈在前,放声大哭。

爹妈道:“我儿!蝼蚁尚且贪生,怎的做此短见之事?”

多福道:“孩子儿一死,便得完名全节。又唤转来则甚?就是今番不死,迟和早少不得是一死,到不如放孩儿早去,也省得爹妈费心。譬如当初不曾养不孩儿一般。”说罢,哀哀的哭之不已。

朱世远夫妻两口,再三劝解不住,无可奈何。

比及天明,朱世远教浑家窝伴女儿在床眠息,自己迳到城隍庙里去抽签。

签语云:

时运未通亨,年来祸害侵。

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

细详签意,前二句已是准了。

第三句云开终见日,是否极泰来之意。末句福寿自天成,女儿名多福,女婿名多寿,难道陈小官人病势还有好日?一夫一妇,天然成配?

心中好生委决不下,回到家中。

浑家兀自在女儿房里坐著,看见丈夫到来,慌忙摇手道:“不要则声!女儿才停了哭,睡去了。”

朱世远夜来刎灯之时,看见桌上一副柬帖,无暇观搅。

其时取而观之,原来就是女婿所写的诗句,后面又有一诗,认得女儿之笔。读了一遍,叹口气道:“真烈女也!为父母者,正当玉成其美,岂可以非理强之!”

遂将城隍庙签词,说与浑家道:“福寿天成,神明嘿定。若私心更改,皇天必不护佑。况女孩儿诗自誓,求死不求生。我们如何看守得他多日?倘然一个眼,女儿死了时节,空负不义之名,反作一场笑话。据吾所见,不如把女儿嫁与陈家,一来表得我们好情,二来遂了女儿之意,也省了我们干纪。> 言王三老道:“老汉曾说过,只管撮合,不管撒开。今日大郎所言,是仗义之事,老汉自当效劳。”

朱世远道:“小女儿见了小婿之诗,曾和得一首,情见乎词。若还彼处推托,可将此诗送看。”

王三老接了柬帖,即便起身。

只为两亲家紧对门居住,左脚跨出了朱家,右脚就跨进了陈家,甚是方便。

陈青听得王三老到来,只认是退亲的话,慌忙迎接问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亲家处有言。”

王三老道:“正是。”

陈青道:“今番退亲,出于小儿情愿,亲家那边料无别说。”

王三老道:“老汉今日此来,不是退亲,到是要做亲。”

陈青道:“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将朱宅女儿如何寻死,他爹妈如何心慌。“

留女儿在家,恐有不测,情愿送来服侍小官人。

老汉想来,此亦两便之事。令亲家处脱了干纪,获其美名。你贤夫妇又得人帮助,令郎早晚也有个著意之人照管,岂不美哉!”

陈青道:“虽承亲家那边美意,还要问小儿心下允否?”

王三老就将柬帖所和诗句呈于陈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诗。他十分性烈。令郎若不允从,必然送了他性命,岂不可惜!”

陈青道:“早晚便来回覆。”

当下陈青先与浑家张氏商议了一回,道:“媳妇如此性烈,必然贤孝。得他来贴身看觑,夫妇之间,比爹娘更觉周备。万一度得个种时,就是孩儿无命,也不绝了我陈门后代。我两个做了主,不怕孩儿不依。”

当下双双两口,到书房中,对儿子多寿说知此事。多寿初时推却,及见了所和之诗,顿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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