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夜。
整整三夜,林珺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身边郭嘉一直不曾入眠。
她很想一同陪着他睁眼到天亮,可她的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总是过了午夜便睁不开眼,再醒时天已大亮,郭嘉已离开了,忙碌一整日。
晚间二人坐在一同用膳,林珺瞧着郭嘉憔悴的脸色和枯乱的发丝,假装生气道:“可是我做的饭已不合你胃口了?瞧你这爱吃不吃的样子。”
郭嘉连忙拔了几筷子,嘴里包的满满的道:“怎会,夫人亲手做的,我一辈子也吃不厌。”
林珺无奈道:“能不能真诚点,天天都是油嘴滑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嘉一下子又沉郁起来。
“夫人。”他沉声道,“我可能还需要忙一阵子才能脱身。主公,不,魏王说希望我现在不要离开,他还需要我为他出谋划策。”
“就这事儿啊。”林珺松了一口气,这丫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害她担心了许久。
她随口一问:“还需谋划什么?感觉现在形势已经稳定了呀。”
郭嘉苦笑一下,眼前片片回忆闪过。
曹操病了。
他病的几乎起不了身,只整天在榻上躺着。
但在召见郭嘉的时候,还是顽强着坐了起来。
由于头痛的折磨,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老了十多岁,戎马一生,在最该享受的时候却病痛缠身,不可谓不是他的遗憾。
“我已命不久矣。”他这样说。
曹操在郭嘉面前从不自称孤,你说他故意收买人心也好,真的与郭嘉交心交肺也好,他这些年来一直这样做。
“主公必会不日恢复,身康体健。”郭嘉只得这样说,即便他们两人都不相信。
曹操又道:“奉孝,我们曹家还需要你。”
那时的郭嘉心中还是一个咯噔。
他从未向曹操提过要辞官的事,曹操却早已料到。
或许是这段时间他尽心的过了头,或许是曹操也太过了解他,或许是二者原因都有——曹操毫无保留的识破了他。
他说的是“我们曹家需要你”,不是他需要郭嘉,是曹昂,未来的皇帝需要。
曹操若不日逝去,曹昂将在最棘手的时间接魏王之位,他还需要郭嘉替曹昂夺取皇位,稳定局势。
不过郭嘉有很多理由拒绝。
论名望,他不如陈群、钟繇;论宫中权谋,他不如荀攸、刘晔……最重要的是,他与曹昂,早已不睦。他没有理由继续帮助曹昂。
但面对如此老态龙钟的曹操,回想起他们二人把酒言欢的过去,郭嘉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我知晓你的难处。”曹操的声音里突然带着丝丝歉意,“你与子修……子修年少气盛,许多事还没有看开、放开。但你放心,他绝对是识得大体的人。待我死后……定会将你奉为上宾,不会为难于你。”
郭嘉呆了一会,却还是恭敬道:“嘉之心愿,莫过于辅佐主公谋定天下。现天下已定,嘉只愿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安度余生。”
他的“安度余生”四字大约是刺激到了曹操,他半晌没有开口,门窗紧闭的寝房中,沉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我们都老了,奉孝。”曹操声音苍凉,“我,公达,文和,元让,子廉……我们都老了,都要一个个离去的。”
“我们这一伙人,本就只有你与文若年轻些,文若却也被我亲手……公达他们智技超群,可后代却过于溺爱了些,我辈人的后代中,竟无一人出彩……奉孝,大魏的未来就只靠你了!”
郭嘉“咚”的一声,跪拜在曹操榻前,痛声道:“嘉何德何能,能得主公如此重托!”
曹操这是在托孤啊!
曹操连忙从榻上翻下来,却站立不稳,倒在郭嘉跟前。
郭嘉立即扶住曹操,却被他一把握住了双臂。
“奉孝,天下初定,形势动荡,不知有多少人想捡我们曹家这现成便宜……”曹操恨恨道,“只恨我这病来的不是时候。奉孝,子修毕竟年轻,我担忧他中了人家的圈套啊。”
郭嘉抿住双唇,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曹操又道:“奉孝,大魏需要你啊……”
——
“奉孝?”林珺轻柔的唤了声。
郭嘉回过神来,简单的对林珺讲了下事情经过。
一面是对他青眼有加的伯乐曹操,一面是大权在握后随时对他翻脸的曹昂……郭嘉的内心也是纠结的。
但他还是只说了曹操希望他辅佐开国君主,不愿让人捡了现成便宜的事,并未提及担忧曹昂变节,恐林珺听了不喜。
林珺闻言却是脱口而出道:“捡现成便宜?那不是司……”
便立刻禁了声。
郭嘉看了看神色躲闪的她,问了句:“夫人可是想说,司马家?”
“不是,我……那个。”林珺直接慌了神,“我刚不是只说了一个字么?”
“原来确有此事。”郭嘉若有所思道,“我原先只觉着那小子有鬼,但不是十分确信的。”
他又立刻堵住林珺的话头:“夫人,你若为难,就什么都不必说,为夫自有分寸。”
“为什么难。”林珺没好气道,“为难的时候早过了。”
但想及史书上三分归晋的司马懿一家,还是忍不住问:“你有什么分寸?”
“司马家那个小子,从前托病不出,还假装中风,只当谁都不知么?”郭嘉摇首道,“怕是就等着我们一个个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