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沧海浮天,漆黑的色泽沉入海中,同夜幕连接一处,只有点点星辰散发着幽暗鬼魅的光。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小船孤零零地漂浮着,船头点了盏油灯,依稀可见舱中坐着两个男人。
“张老三,我说你也真是!大晚上的非要把我往水里赶,你见谁家是半夜出航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骂咧出声,口气听起来很不耐烦。他身材壮硕,声音洪亮,头戴顶破斗笠,身着藏青色粗布衫,往舱口一坐,似堆了座小山。
被称作张老三的男人看上去瘦弱一些,同先前魁梧的汉子作一样的打扮,听了汉子的话,慌慌张张上前,一手捂住汉子的嘴,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李老四,你嗓门那么大干嘛?想吓死谁呀?”
李老四拍掉张老三的手,不满道:“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张老三倒也不恼,一屁股在李老四身旁坐下,拍拍他肩道:“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拉你出来,是为了干票大买卖。”
“什么买卖?”
张老三招招手,示意李老四凑过来听。
“你说啊!”
“你过来点。”
“干什么?这海宽水深的,你还怕被人听了去?”
张老三一脸神秘,“谁知道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呢?”
一个风浪打来,撞得渔船晃了晃,船头的那盏渔火也变得明灭可见,照在张老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李老四咽了口唾沫。
张、李二人都是东海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的村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同村中其他人一样,张、李二人也靠出海捕鱼为生,但这两人都是霉事主,别人下网捞鱼,十捞九满,他们往往半天打不到一条,再加上张好赌李嗜酒,二十多年忙活下来,别说家业,连个老婆都没讨到。
张老三对于自己三十多年来霉运缠身向来以命不好作解释,成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出海归来便上赌坊,手头有货,一准输光,若是没有便记在帐上,去年春节的时候,张老三的屋子就是这样给人盘去的。
李老四却不同,最起码,他好命过。也许别人不记得了,李老四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十一二岁同师父下海捕鱼,一捞一个准,那时候他师父郭老叟被村里人称作“郭鱼鹰”,就是夸他准头好,收成多。殊不知,郭老叟三年前便已不出手,“郭”字船上载回的鱼全是他李老四打上来的。
李老四十三岁的时候,师父去世了,葬礼上人们叫他切莫伤心,亦有人担忧,没了老鱼鹰,四娃子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李老四却是唇带讥笑,没了师父,他才能真正地大展身手。
而他的霉运,便是那时候开始的。
靠海小渔村有个与它破落模样颇为不符的名字,叫做遇龙,据说是几百年前村民的老祖宗出海打鱼,在海中看见蛟龙布雨,既惊既惧,长跪不起,遇龙村由此得名,并且代代传承下一个习俗——每次出海打捞上来的鱼,总要倒一半回海里,意在孝敬海中的龙神。
李老四向来不信这个邪,每次看见师父把满满一袋鱼倒得只剩零星一点,总要恨得咬牙切齿。后来郭老叟年迈迟缓,外加眼疾发作,有一次便将船上的事物全权交由李老四负责。
其实他们向来都是师徒二人出行,所谓全权负责便是李老四打鱼时郭老叟不再在旁边陪着,而是躺在舱中,手旁是一只温着的药炉。
李老四心想:他的机会来了!
踩点,放鱼鹰,一网子下去,再捞上来,满满一兜!连带着小船都歪了歪。李老四心中很得意,这一网比他往常任何一次都多!
郭老叟虚弱的声音从舱里传来,“阿四,放生了没?”
李老四撇撇嘴,看一眼被他拖上船,鲜活乱蹦地海鱼,随手抓两条扔回去,“放了!”
“放了一半吗?”
李老四瞪了舱帘一眼,又扔出去两条,“放了一半!”
船舱里沉默了。
李老四只道是蒙混过去了,再一次把网撒下去,冷不丁一回头,看见师父正站在自己身旁,两眼通红,像只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鬼魅!只见郭老叟不住用烟杆敲打着船桅,声音沙哑刺耳,明显带着怒气:“你这叫放了一半?”
李老四心里小鼓咚咚直擂,少年蛮气却赫然蹿上来,一梗脖子道:“没错!”
“我去你奶奶个小兔崽子!”郭老叟一烟杆敲在李老四头上,钝铜包头将李老四敲得眼冒金星,郭老叟还在一旁骂个不停,“你鱼捞上来多重你以为我感觉不到?放掉一半?放掉一半还剩这么多?”
李老四手一抹,抹下一袖子的血,他仍一口咬定他放了,冲郭老叟吼道:“你岁数大了,感觉失灵了!”
“我呸!老子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狗娘养的东西?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肉就敢坏祖宗的规矩!”
“祖宗的规矩怎么了?这么多年守着祖宗的规矩我也没见你发大财赚大钱啊?还不是成日守着这么艘破船!就是因为你死守规矩,不然的话至于活得像今天这样憋屈吗?祖宗的规矩?我看就是狗屁!”
“啪”火辣辣的耳光扇在李老四脸上,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满整个口腔,李老四扭回脸,眼睛死死盯着郭老叟。
“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我早知道就不该收你这个兔崽子做徒弟,真是造孽哦!祖宗的清白就让我老郭给毁喽!我,我掐死你!”郭老叟说着便将两手架在李老四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