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刘姥姥的女婿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
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
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便是那刘姥姥的女婿。
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一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
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
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
那刘姥姥想着:女婿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女儿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便只得凭着一张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一生。
因此才领着外孙板儿去了贾府一趟。
不想那贾府倒是极乐善好施的,送了许多财物和银两给刘姥姥。回去后一年的生计不但有了着落,又买了许多小鸡小鸭并瓜果蔬菜的种子,日子过得倒也殷实了。
刘姥姥虽是山野老妇,但甚重情谊。于是一有好的瓜果,总是先给贾府送来,一来二去,倒跟贾母投缘了起来。
一时间平儿带着刘姥姥来了。
贾母忙赐了坐,有命人奉茶。
刘姥姥笑到:“今年雨水不错,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蔬菜也十分丰盛。这又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有敢卖,留着尖儿孝敬姑奶奶和姑娘们尝尝。想必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菜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贾母笑道:“多谢费心。快喝茶罢。”
刘姥姥一边答应着,一边捧着茶盅便喝。贾母这边的茶叶是雨前龙井,甘甜清闲,又十分适合口味,加之刘姥姥之前在外头等,已经渴了大半天,顿时一饮而尽,将茶盅喝了个底朝天。
贾母见了,不禁欢喜,忙命人再泡一盅来。
刘姥姥起身便笑道:“不用烦劳姐姐了,兑些白水进来就是。茶叶就这么倒了,怪可惜的。”
鸳鸯忍笑点了点头,端着茶盅出去了。
贾母笑了一回,忽又叹气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我真真是羡慕呢!”
刘姥姥不知何意,正要劝解,忽被凤姐儿截住,笑道:“难得今日刘姥姥在这里,倒也热闹。不如咱们来行令罢。”
王夫人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
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凤姐儿便拉了鸳鸯过来。
李纨笑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小丫头子:“端一张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
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
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