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松柏森森掩映之下,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通向远方,大雪连天多日,西湖之上寒风呼啸,少有乌篷船穿梭其间,而官道之上覆雪将化未化,泥泞难行,故而城南观音庙一改往日的游人寥寥,钱塘县的善男信女结伴而行,与元日进香祈福,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家宅平安,丰衣足食。
庆余堂昔日的东家王凤山,年近四旬膝下无子,也是与清晨便携自家娘子,前来城南的观音庙进香祈福,祈求观音菩萨垂怜王家悬壶济世、积德行善,赐下麟儿也好绵延香火。
“王员外,老汉给您行礼了!”
“王员外,您先请!”
沿路所行,钱塘县的寻常百姓大多皆是作揖施礼,也缓行让开了道路,有那迟暮之年的老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有正值壮年之人,一身破旧的衣衫缝缝补补,却也浆洗的干净;只因王凤山医术精湛,活人无数,遇到那穷苦人家,赠医施药更是分文不取。
“杨大娘,凤山给您行礼了!”
“水生兄弟,回头来我府上,一醉方休!”
王凤山体态微胖,红光满面,虽是家境殷实,却是与人为善,此刻携自家娘子含笑回礼,抬手为引,与相熟的街坊邻里结伴而行。
覆雪在行人的踩踏下渐渐融化,泥土和融化的雪水粘在鞋底,道路自是越发的泥泞难行,金灿灿的阳光逐渐的升起,照耀在鱼贯而行的百姓身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在这万象更新的元日佳节里,欢愉的笑容自是浮现在了常人的脸上。
“呜呜呜,奶奶.......”
佛门清净之地,因敬畏之心,自不会高声喧哗,临近观音庙,百姓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收敛,故而这一声悲戚的童稚哭喊之声,自是格外的清晰,也传入了王凤山的耳畔之中。
遒劲的柏树枝繁叶茂,已然接踵摩肩的围绕了许多行人,那面色苍白的老妪衣着破烂且有单薄,凌乱的发髻在寒风之中微微晃动,皱纹遍布的面颊更是苍白之极,浑浊的双眼望着身侧正在哭泣的孙女,颤动的手遍布着裂痕,欲要伸手去抚慰孙女,却又无力的垂下.......
老妪已然年近七寻了,她太老了,带着孙女去乞讨也力不从心了,她太累了,累的只想一睡不起,却又怕孙女还小,以后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被人欺负。
老乞婆带着孙女,只想去菩萨面前磕几个头,求菩萨显灵,求这世间的好心人,给孙女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给一口吃食不至于被饿死......
“奶奶,你吃......”
“奶奶,你吃......”
红肿的小手也布满了裂痕,慌乱的将半个馍馍从怀里取出,也递到了老乞婆的嘴边,那眼眶中的泪水淌落下来,顺着脸庞滴落在地面上,却也顾不得擦拭,只盼奶奶吃了馍馍,便能好转。
“让一让,让一让!”
医者父母心,王凤山悬壶济世多年,拨开了人群挤近了柏树之下,便瞧见了斜靠在柏树下的老妪,只瞧见衣着单薄且是面色苍白,顾不得细细的查看,便快步上前蹲下了身躯,屈指探脉。
触手冰凉如水,脉象微弱似有若无,王凤山纵然医术精湛,此刻也是黯然叹息,心知这老妪饥寒交迫多日,已然是弥留之际,回天乏术了。
药医不死病,此刻唯有遣人去衙门上报,待这老妪气绝身亡之后,抬去义庄之中停放,择日入土为安了......
元日,善男信女进香祈福的途中,眼见这老乞婆突发顽疾,本是怀着良善之心,但此刻就连庆余堂的王凤山也束手无策,却又怕沾染了晦气,围观的行人也只能各自取出一些铜钱,放在了这老乞婆的身前,逐渐的散去。
“奶奶......,奶奶......”
懵懂的稚子无助的哭泣,将冻得红肿的小手在嘴边用力的哈气,待有些暖意之后再凑到老妪的脸上,与这天寒地冻的腊月里,唯有那一片孝心,令人心中升起酸楚和不忍。
“阿弥陀佛......”
随着行人的退散,那慈眉善目的僧人举步走了近前,望着这寿元将尽、鹤发鸡皮的老妪,以及那蓬头垢面、声声哭泣的稚子,也唯有轻宣一声佛号,双掌合十施礼之后,言道:“女施主,老衲乃是金山寺主持法海,当寻一良善人家,将这女童抚养成人。”
“善哉,善哉......”
但愿世上无疾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悬壶济世虽是功德,却也只能救人一时,世人终有生、老、病、死的一日。
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便是替天子牧守一方,也只能护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而已。
世人沉沦在苦海之中不得解脱,历经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七苦,何日方能停休......
他,行走天下弘扬佛法,斩妖除魔,便是盼这芸芸众生能幡然醒悟,皈依三宝进退无碍,从此不受那六道轮回之苦,得入西方极乐世界,永得大自在!
老乞婆本是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却是放心不下孙女年幼,故而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此刻依稀之间听闻这禅师的许诺,皱纹遍布的脸庞抽搐着浮现了一丝笑意,那无力且枯瘦的手掌,终于放下了......
“铛......”
“铛......”
肃穆的钟声洪亮致远,随着凌冽的寒风回响开来,那低回处的嘹亮蕴含着禅意的声响,洗涤着俗世的烦恼,也令进香祈福的行人加快了步伐,无视覆雪融化后的泥泞,拥簇在古色古香的观音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