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寺内,晚课结束的钟声刚刚响过,慧觉方丈的禅室之中便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多年缠绵病榻的老方丈睁开昏黄的双眼,将来人打量了许久,苍老槁枯的面容上竟渐渐露出一丝惊喜的笑容。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从床上缓缓地坐起身来。
来人忙走到床前,拿起枕头垫在老方丈的背后,让他的身体能够舒适地倚靠在床头之上,然后又细心地将那条棉被重新盖在了他的膝上。做完这些,那人才退后两步,对着床上的老方丈躬身一礼,口中肃然道:“方丈大师,寒冰特来向您请罪!”
慧觉方丈慈祥地一笑,“阿弥陀佛,一别十二载,小施主已长成气宇不凡的少年,实是令老纳心中甚慰!今日你能来看望老纳,便已足证你的诚心,至于其他的事情,倒也无须再放在心上。”
寒冰仍是肃然而立,垂头道:“当日为救家师,在下让人在寺中放火,烧毁了数间禅室,难免还伤及到一些无辜寺僧,而且三位护寺神僧之死,也是由在下一手造成。即便方丈大师菩萨心肠不忍见责,可在下心中却是一直愧疚难安!”
慧觉方丈的面上仍是一片慈和,“阿弥陀佛,善恶因果,皆为天定,非是小施主一人之过。济世寺虽为护国神寺,但既是卷入俗世中事,便已然劫数难逃。小施主大可不必为此介怀!”
“是。”寒冰又肃然施了一礼,便垂头站在那里,不再多言。
见他这副拘谨的样子,慧觉方丈不由微微一笑,“寒冰的罪既已请过,那玉儿是否也该出来见见老纳了?”
寒冰猛地抬起头来,闪着欣喜光芒的星眸眨了眨,突然调皮地一笑,道:“其实玉儿今日就是来听大师讲故事的。”说完,他便毫不客气地盘膝在慧觉方丈的床前坐了下来,
慧觉方丈顿时笑眯了眼睛,故意摇着头道:“你这孩子向来顽皮,从前便总是缠着我给你讲故事,结果将老纳所知道的秘密都给套了去!”
似是早已习惯慧觉方丈用这种俗家人的称谓来叫他,寒冰只是嘻嘻一笑,道:“大师的故事虽然精彩,含义却极是深奥,若要说与这寺中的小和尚们听,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能遇到我这样一个好听客,已是难得,您就别再吊我的胃口了!”
慧觉方丈的眼中闪过一抹慈爱之色,含笑道:“今日能见到你这孩子确是难得,便再给你讲上一个故事吧。”
“大师,昨日我听到了一个关于镇北王凌天和清平公主的故事,但又总觉得那个故事并不完整,您可知道被遗漏的那一部分内容是什么吗?”
慧觉方丈看了看寒冰,“那部分故事并不是被遗漏了,而是几乎没有人知道。”
寒冰闻言并没有再多加追问,只是继续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慧觉方丈。
慧觉方丈被他这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神看得有些无奈,终于问了一句:“给你讲这个故事的人,可是孟惊鸿?”
寒冰顿时眸光一亮,欢喜地道:“原来大师您还是在吊我胃口!我就说嘛,虽然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您当然会是那‘几乎’之外的人了。不,您是佛,不是人!”
慧觉方丈被这顽皮的小子一逗,禁不住笑咳了起来,寒冰忙起身上前,帮他抚胸捶背,嘴里还极是一本正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最奇怪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听起来竟是与四大神僧的首座慧念大师一模一样!
慧觉方丈在吃惊之余,竟是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寒冰等他不再咳了,便又坐回原处,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这孩子——,怎么竟然将慧念师弟的声音学得如此惟妙惟肖?”
寒冰眨着眼睛得意地一笑,“我这本事也是昨日从那个给我讲故事的孟老那里学到的。他教会我如何束气成声,发出女子的声音来。后来我就开始琢磨,也许可以通过改变吐气发声的位置,从而变化出不同的声音来,结果试了几次之后,还真让我找到了其中的诀窍。现在别说是慧念大师的声音,就是刚刚响过的钟声,我也照样能学得出来,不信我给您试试——”
他方要张嘴炫耀,慧觉方丈却笑着摆手制止了他,“你这个爱胡闹的孩子!若是这个时辰从我这里传出了钟声,全寺的僧人怕都会误以为老衲圆寂了!”
寒冰听了不由一吐舌头,随即又央求道:“大师您就别逗我了,还是快给我讲故事吧!”
慧觉方丈看着寒冰这副猴急的模样,不禁又回忆起多年前自己给他讲故事时的情景。每次寺中的晚课之后,他都会偷偷溜进自己的禅房中,央求自己给他讲故事。若是自己不肯讲,他便会露出同现在一模一样的这副表情,软磨硬泡,直到自己心软开口。听完故事之后,他就会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回房睡觉。
“玉儿,你过来。”
寒冰听到慧觉方丈又像从前一样地唤自己过去,不由心头一热,起身走至老方丈的床前,也像从前一样,紧挨着他的床榻靠墙坐了下来,并把头微枕在床头的一侧。
慧觉方丈伸手抚摸着寒冰的头,唇边露出一抹感伤的笑意,“经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寒冰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大师,我回来了——”
“在得知你被郑公公带走之后,我的心便死了,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说着说着,慧觉方丈的眼中竟不觉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