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悦来客栈,二楼客房。
林汉城矗立在窗户边,伸出脑袋往外看,往后摆手招呼着道:“老张,快来看,出事了。”
一直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道长睁开眼来,准确来说已经不是道士了,那身破烂不如的服装已经换成了城中百姓的惯常短袖布衣,脑袋上那顶诸葛帽也早扔了,盘了一条黄色的汗巾。不过因为治疗术的缘故,那两条胳膊白的出奇,倒像女人的手臂,从城东走到西边,一路招了不少奇异的眼光。床边还放着一蓝袱,鼓鼓囊囊,也是在城东坊市里买的,不知道林汉城在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也听到了,楼下的声音,从原本的窸窸窣窣变成了现在的吵吵嚷嚷,像有人在一层的大厅宣布着什么消息。不过这客店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清,但林汉城肯定听清了。
他走下床来,伸展着筋骨,问着道:“林兄弟,现在是什么时分了?”
林汉城从那身新买的短衫内袋中取出了那块西洋表,翻开盖看了看,时针指向12,分针指向30,道了句:“晌午了,你猜到是什么事了吧?”
他说着,张适已经走到了窗边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
“台州卫出事的消息,已经传进城里了。”
“对,你看那儿。”林汉城手指窗外,九点钟方向。
张适伸头眯着眼睛一望,窗外数十米远的街道上,一队十数人的留守厢军气势汹汹,在军官的带领下正闯进一家布店里,不过多久,那些士兵怀里人人捧着一大卷颜色各异的棉布冲出了店铺,一手提兵器,一手捧外快,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
那位唯一穿着皮质铠甲的带队军官出门时,左右各捧着两匹卷起来的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他认出来了,那是丝绸。
林汉城指着那条大街,嘴里数着:“一队,两队,三队…嘿嘿,足有十几拨人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勒索,这一天下来的收入,怕是不少啊。”
张适摇摇头,道着:“林兄弟,你的视力比我好得多,难道你没发现那些厢兵只敢去搜查没有背景支撑的小店铺,遇到珠宝行当、高档酒楼,那些带队的低级军官根本不敢入内么?”
“呵呵,我看见了,恐怕那一家家能免于搜查的商号背后,都和咱们对面这衙门牵扯不清。现在台州卫十有八九已经被毁灭了,台州军队的指挥权自然会转移到知府大人手里,这些同样是军队底层的兵丁怎么敢为了些小利蹚浑水。”
林汉城撇撇嘴,又补充着道:
“而且我猜他们搜查的名义是搜捕倭寇,接到的命令也的确是这样,但实际上无论是下命令的军官还是台州城的一把手吴大人,都不会指望能搜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让底层的士兵享受些甜头,因为接下来就是全城封闭,军队戒严,实行军管了,到时候能战的军队都会在各门做好准备,而维护基本秩序还是要靠这些最底层的军队来做。”
“难道林兄弟认为,台州知府真的坚守城池,而不是从西城门撤退?”张适看着他,问着道。
林汉城摇摇头,右手食指指了指二人脚下踩着的地板,又指了指头上的天花板,意味深长地道着:
“逃?现在台州城一没发生地震,二没遭遇洪涝,知府大人在这里也任职了数年,用一些白手套积攒的财富储存与此,他一个人要逃很容易,要搬着大量的金银珠宝逃,他根本做不到。而且你别忘了,自古文官的职责就是为皇帝牧守城池,打仗输了是武将的责任,而王土失了,文官就要丢乌纱帽,甚至掉脑袋。你想想,如果知府大人现在就丢下满城的百姓自己撤退,转进到浙江的首府杭州去,他上面的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为了减轻责任会放过他这个顶货缸么?朝廷能放过他这个可以拿来消解民怨的替罪羊么?”
他这话里直点官场的窍门,不过戏谑的味道却更浓了。张适听罢,却是想道:不管知府大人留还是走,不管台州城是安还是危,真应了前世那句老话——天塌了,个高的顶着。既然知府大人现在总揽一城的政军大权了,看来在即将来临的大风暴中,他就无可避免地会成为继台州卫首长后第二颗被摧垮的秀林之树了。
不对,似乎可以避免…
张适想到此处,突然觉得其中似有蹊跷,转头看向林汉城,问道:“林兄弟,你是不是打算从知府那里着手,往上跨台阶?”
“你可算明白了。”
林汉城点点头,一手指着对面的知府衙门,反问道:
“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台州知府,在突然得知台州卫被倭寇摧毁的消息,并确认消息属实的话,你会怎么想?”不知从什么时候,衙门前站岗的兵力又增加了不少,也像顺便拱卫着这家悦来客栈。
“我会立刻组织城中的留守兵力,严守四门,实施通行管制,所有人等准出不准进,然后立刻向省里和邻近的府州军卫、城池派出求援队,坚持到大部队来支援。”张适毫不犹豫地道。
林汉城追问着道:“城中兵力只有千人,分散到四门,为了全天候战备,还必须实行多班轮值。一座城门能时刻保持的守备军力最多一百人,一支百总队而已,你认为能消灭台州卫的倭寇要是强攻某座城门,那薄弱的兵力能守得住吗?”
张适一愣,反问道:“兵力不够,可以按你说的,临时征召兵丁啊。这种危急情况,百姓要么逃难,要么留下,逃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