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这个夜晚,兵部。
杨嗣昌入京近一个月了。
尽管朝廷对不起他父亲杨鹤,但崇祯对他杨嗣昌个人的信任,却毋庸置疑。这不仅因为杨嗣昌的个人能力,更因为杨嗣昌从来不参与党争。尤其是在崇祯身边所有人,要么亲东林党,要么反东林党的时候,杨嗣昌这个两边不靠,坚守中立的立场,对崇祯而言尤为可靠。所以哪怕崇祯对于杨鹤剿匪不力,坐看反贼做大恨之入骨,身为人子的杨嗣昌又屡屡上书为其父喊冤,甚至以自身任免跟他讨价还价,也没有让崇祯对杨嗣昌的信任稍减。毕竟,孝子无论如何看都比不孝子更加可靠,如果对父不孝,崇祯如何敢相信他会忠?
杨嗣昌对于崇祯的信重心中十分感恩。另一方面,他也认为自己父亲确实错了,只是身为人子,对于父亲受苦,无法坐视,所以心中痛苦,但并无怨愤。他与父亲实际上在政见上是相左的,就如大禹与其父鯀治水的方法截然相反一样。
杨鹤认为民反实因饥寒交迫,是不得不反,是朝廷没能让百姓吃饱饭,而百姓只要能吃饱,内心是不愿意造反的,仍会是大明的百姓。所以杨鹤对于起义的军队已招抚为主,不愿劳师围剿。与之相反,杨嗣昌则认为百姓造反之前是百姓,一旦造反就是贼。无论百姓造反的起因是什么,只要他们参与了造反,就尝到了造反的甜头。即使他们招安以后解甲归田,只要他们生活中再稍有不满,还会立刻重新造反。所以除恶务尽,剿匪也是一样。
事实上,他当年读《水浒传》的时候,就没少因为朝廷是否应该招安梁山争执不下,每次谈论这个话题,观点从未统一。
杨鹤认为百姓因饥寒而造反,与野心家阴谋叛乱不同。正如梁山上绝大多数实际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只是不得志于朝堂。只要朝廷招安,他们就会为朝廷而战。当今朝廷面临建虏威胁,与面临辽国威胁的北宋朝廷何其相似!所以招安之后,让他们去打建虏,实为上上策。
杨嗣昌则认为,如果没有梁山的故事流传,或许招抚的政策还可以用,以寇御寇的方针也没有问题。但梁山的故事已经流传几百年,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如果梁山的结局宋江没死,或许反贼有可能接受招安,但偏偏宋江最后被北宋朝廷毒死。这样一来,反贼对于朝廷已经缺乏基础的信任了。任何反贼在考虑是否接受招安时,一定会想到宋江的下场,然后不寒而栗。所以百二十回《水浒传》流传之后,反贼再也不会真心实意接受朝廷招安了。
当年杨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对于乱民的招抚实际上已经初见成效了,这一点杨嗣昌也是承认的,而且这也是他屡屡上书为父亲喊冤的理由。但最后正如杨嗣昌预料的一样,已经招安的乱民又降而复叛了。客观上说,这不是杨鹤的判断出错,当时乱民是真心接受招安的。只是因为朝廷答应的赈灾粮食等物资没有到位,导致乱民仍然活不下去,所以才降而复叛。
整个过程实际上杨鹤并无主要责任,实在是朝廷也拿不出足够物资了,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杨鹤作为总督确实剿匪不力,造成匪患做大,朝廷惩罚他,也没有问题。当年朝廷要直接问斩杨鹤,杨嗣昌上书要代父受过,崇祯一看孝父如此,岂会不忠?对杨嗣昌好感爆棚,看在他面子上饶了杨鹤一命,罚他戍边去了。
后来崇祯要提拔杨嗣昌当三边总督,这就是杨鹤当年犯错误的职位,杨嗣昌跟崇祯上书:“臣父以总督蒙遣,子何忍拜此官?”想要崇祯看在他面子上饶了他父亲。但崇祯是什么样的人?崇祯是一个很纯粹的认死理的人。爱一个人爱死,恨一个人恨死,信一个人就不容易怀疑,而一旦怀疑一个人,别人再说他好话也没用。所以深恨杨鹤误了剿匪时机的崇祯,无视了杨嗣昌的请求。同时,对杨嗣昌的信重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重:为了父亲连升职加薪都不要,这是多孝顺?这样一个人又该有多忠?
前年,杨鹤死于戍所,听得消息杨嗣昌当场昏迷,半月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崇祯为父正名。崇祯见杨鹤死了,恨也基本消了,又担心自己的大忠臣杨嗣昌身体,于是答应了。
去年,建虏入寇,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崇祯想起了在家守孝的杨嗣昌,十月份时下旨夺情,让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杨嗣昌再三请辞,崇祯却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几乎是硬逼着杨嗣昌来京城。杨嗣昌见崇祯对自己信任看重至此,心下感激,决定舍命报君王,上个月到达京师,开始任职兵部尚书。
才一上任,就接到剿匪又一次失利的消息。杨嗣昌这些日子白天黑夜就在想一件事,怎样才能平息匪患。所幸因为他父亲的前车之鉴,他对于如何剿匪从未放弃思索,他自己又曾督军多年,不缺作战经验,这些日子又详细了解了匪军与朝廷敌我虚实,对于该如何剿匪,终于成竹在胸。
这几日,杨嗣昌废寝忘食地起草并完善自己的剿匪计划书,尽管这时候夜已深,杨昌嗣仍然留在兵部,不欲归家,因为他的计划仍然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完善。
杨嗣昌的计划叫“四正六隅十面网”:将乱民重点活跃的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作为“四正”,这四处的巡抚对匪军以剿为主,以防为辅;将“四正”周边的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作为“六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