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兵中垒营。
撄宁听得宋珍珠说公主要见她,便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了——自从打定主意散播太子是个假太子一事,她便知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亲姊姊,尊贵的公主李令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很快来到了公主府。
踏进公主府大门的那一刻,她原本沉静镇定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涟漪。
那是她的姊姊,她知道已久,却一直未敢企及的她的姊姊。
走进李令月所在的殿阁,见其间除了李令月,连一个侍婢都没有,撄宁也就没行那些虚礼了。
“你也退下。”李令月吩咐宋珍珠,落在撄宁脸上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震动。
宋珍珠应声告退,心中则是更加心疑了。她几乎知道公主李令月所有事,甚至包括她喜欢谁她都知道,却不知她还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她的。
她离开后,李令月便站起了身来。
她缓步走至撄宁跟前,一双秋波剪水的眸子,已然氤氲出一层雾气。
她在撄宁身前站定,开口意欲唤她一句“妹妹”,却发现有些艰涩,终于换做一句责怨,“为何不告诉我?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姊姊,为何都不知唤我一声?”
言及此处,她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撄宁见状,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她的姊姊,原来是愿意认下她这个妹妹的。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都化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感动。
而当她想开口唤一声“姊姊”的时候,李令月先她一步上前,轻轻地拥住了她,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妹妹”。
李令月在她肩头,自责道:“早知是妹妹,姊姊怎么会那样利用?甚至想过要抛弃……心里一定觉得委屈吧?你的姊姊,竟想过要杀了你……”
撄宁张了张口,强压下心中百转千回的情愫,声色沙哑问:“他们也知道吗?”
她口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天子李宪和尔朱皇后。
李令月方才放开她,两手还抚在她的臂弯,轻摇了摇头,是撄宁从未见过的温和样子。
“只有我知道,父皇和母后他们,以为你死了。”她轻声细语,是撄宁只在姜氏那里才体味过的。“我没告诉他们,我怕……”
撄宁不禁抬眸,问:“怕什么?”
李令月神情中陡然生了一丝异动,随即反问一句,“难道你希望是现在吗?现在就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你还活着,认下你?”
“我知道,他们不敢认我。”撄宁道,“但我不能肯定,姊姊瞒着他们我还活着,是出于怎样的思量?”
李令月抚在撄宁臂弯的双手,悄然收了回去。她看着她,诚挚道:“不是打算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吗?姊姊我,也希望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不仅是父皇和母后,还有太后,以及朝中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我要他们都知道,妹妹你,是大周国另一位公主。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极好。但在天子和皇后身边长大的公主李令月,为了她,就忍心把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吗?
撄宁不由得心疑,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道:“姊姊思虑周全,所言甚是。我的想法,与姊姊不谋而合。”
说不定,姊姊的确有这样的真心,她妄加猜测,也恐怕薄了她一片好意。
“妹妹,来!”李令月高兴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了下来,“跟姊姊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生活的?卓家的人,待你可好?”
“他们待我很好,尤其是我祖父,待我比家里头任何姊妹都要好,还有我母亲……”撄宁三言两语将自己从前的生活概述了,并没有多加修饰的兴致。
“姊姊说会帮我,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比起自己的从前,她更关心自己的将来。
李令月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抓了她的手,几近语重心肠,劝道:“此事万万急不得。你当知道,现在大周的天下,是太后的天下,并非父皇的天下。要想父皇和母后认下你,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当是从太后那里,夺回本该属于父皇的权力。”
“夺权?”个中道理,撄宁自然是知道的。原本,瓦解太后的权力,也是她实现心中大计必须要做的事。“姊姊有什么计划吗?”
“我本来是有计划的……”李令月说着话锋一转,“现在,这个计划需得我再好好想想。”
“因为我,不再是姊姊能够牺牲掉的棋子吗?”撄宁不禁笑了一下,随即问:“本来的计划是什么?我倒想听听看。”
李令月形容有些尴尬,忽而作笑,“不是什么好计划,不提也罢。”
她用在撄宁身上的狠心与龌蹉,她绝不希望她知道。
所幸撄宁也没有追问下去,很快转了话题。
“姊姊可以庇护我吧?”她兀地问一句。
“当然。”李令月想也不想就意气做答。
撄宁不妨告诉她,“有关太子的谣言,是我起的头。太子的将来虽岌岌可危,但他现在因为皇后的庇护,倒可喘口气。我恐怕在此期间,他知道是我在背后捣鬼,会对我不利。他甚至有可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如何会知道?”李令月吃惊问,“你告诉他了?”
“气恼之下,曾说过几句狠话,就看他有没有姊姊这个头脑,可以想到这一层了。”撄宁笑得轻松,分明就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怎样的狠话?”李令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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