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二月,陆准终于回到了阔别整整三年的京城。此时的他,已经是而立之年,距离他当年初掌大权,接任孝陵卫左千户所正千户的职位,已经过去了整整的十五年。
进宫觐见过皇帝,回到自己的府中,冯谦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了。
“哈哈,快让我好好看看!”陆准从马背上跳下来,鞭子随手扔给身后的李如樟,快步上前,给了冯谦一个熊抱,大声笑道,“唉哟,可瘦了的!怎么搞的?你在京城里头,怎么反倒看起来比我这远在辽东的人过得还差了?”
“你在辽东劳力,我在京城劳心啊。”冯谦看上去真的老了不少,看起来,这些年过得真的不好。他也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却依旧连个家都没有。陆准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对不起冯谦。
“怎么?这就内疚了?我说着玩儿的,快进来吧。”冯谦笑着让开路,让陆准进府中说话。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吃饱了饭,再一次坐在内书房的躺椅上,陆准的精神才彻底放松了下来。随后,便随口问起了京中的事情。
“陛下还好吗?”陆准问道。
冯谦听他这么问,顿时笑了,“你刚刚从宫中回来才多久?这种话,你也来问我?陛下过得好不好,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啊!”
“我?我不太清楚。”陆准很真诚的摊手说道,“我进宫的时候,跟张鲸聊了几句,张鲸过得也不好,被冯太监打压得够呛。张鲸跟我说,前些日子……哦,我说的是我回来之前,也是我接到圣旨之前,有一天晚上,陛下在宫中看戏,我也没有问清楚到底是看了什么戏,只记住了当时陛下偶然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冯谦追问道。
陆准看了他一眼,幽幽的说道:“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冯谦的眼神顿时凝了起来,看向陆准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的情绪。他很想知道陆准到底在想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在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已经注定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而在那之后,陆准也始终在成长,在改变。直到这一次,陆准从辽东归来,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心里,却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样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冯谦索性直接发问了。
冯谦早就发现了,陆准在背着他做小动作。冯谦也曾经试图去查,但没有邓承平的配合,他看到的都是陆准想让他看到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当然也曾经试图去直接向陆准发问,可是几年来,陆准对他的这种问题始终含糊其辞,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一次,冯谦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实的回答,可陆准却依旧在跟他打哈哈。
“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不想干什么,我也干不了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呗。”
陆准的回答很含糊,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只是在搪塞而已,这样的回答当然不能让冯谦满意。冯谦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陆准,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陆准坚持了一会儿,终究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我老实交代还不行吗?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你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冯谦冷笑一声,追问道,“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准想了想,回答道:“其实事情也不复杂,我也没有骗你。陛下不是说了吗?政由宁氏,祭则寡人。那是个和嘉靖爷一样,容不得下面人跟自己作对的主儿。现在他驯顺,那是因为他没办法,等到羽翼丰满,你以为他还能再任由张居正掌控一切吗?不可能了!我能做的,就只能是依靠陛下,我做的准备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你做的不也一样是这些事情吗?靠陛下的信任,靠文官自己的党争,我们就有控制一些事情的能力。”
冯谦看着陆准,他知道,陆准没有说实话,但这样的解释,已经是陆准能够给他的最好的解释了。如果陆准不愿意说,那么去逼他也是没什么用的。
叹了口气,冯谦改变了说法,“我其实也不在乎你到底在准备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我跟你说了不是一遍两遍三遍,而是几十遍上百遍了。陆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往心里去?活着,什么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懂吗?我知道,你在辽东,干了不少以身犯险的事情。那些,我管不住,也不想管你,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如果能马革裹尸,对你来说倒是个好的归宿。但如果你死在朝堂的争锋上,那陆准,我告诉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永樵今年六岁了,你这个当爹的怕是都不知道儿子长什么样子了吧?但他起码还有爹!起码你这个当爹的给他挣了一个金饭碗,日后他就是什么都不干,也有朝廷勋禄养着,也会被人尊称一声伯爷。你干什么事情,可以不考虑自己,你总要考虑考虑永樵吧?你不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了爹,也没了指望吧?守好你的爵位,不要急,慢慢来,徐徐图之往往都能奏效,满盘皆输才是最坏的结果!”
只有在冯谦提起陆永樵的时候,陆准的眼神才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波动。
但比起儿子,他倒是觉得,他更对不起的是寒烟。当年纳妾,只不过是他一时的临时起意而已,寒烟处心积虑的接近他,最终获得的,除了一个如夫人的名位和永樵这个亲生的儿子之外,就只有独守空闺,日日苦盼了。
陆永樵,陆准起码留给他一个‘固城伯’的世袭爵位。可是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