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很快退散,安吉罗弯腰,将画像给递到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人手边:“您看一下吧,他终于出现了。”
黑暗里的人微微动了动,没有任何言语。
教堂其他的地方,礼赞歌和祷告词从这里传出,伴随着灯光渐渐清晰。
天,不可抗拒的黑了下来。
整座城市的夜色,在这里,如铁一般的坚硬。
同样是夜幕降临,那些隐藏在白日里的喧嚣和糜烂全都开始悄然升腾,赌场里一如既往的纸醉金迷,烟雾缭绕。
放纵和yù_wàng是逐渐醒来的夜行兽,踩着暮光抖开一身锋利羽毛,肆意游窜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先治理一下屋子的漏水问题。”克劳迪娅说着,将石烟缸拿到杂物柜上随手放好,然后踮起脚在上面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抹布抖了抖,用来擦桌子。
师父伊瓦尔仰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头顶满是漏洞和密集如蜘蛛网一般裂纹的天花板,扬了扬眉毛:“想法不错,可惜可行度不高。要想堵住这房子的漏洞,那可比堵住鸟儿的嘴巴还难。”
克劳迪娅一边摆放着餐具,一边歪头看着他:“可是你跟我说,不用去堵住它们的嘴,只要把它们的头拧下来就行。”
端着热汤出来的师母法尔杜丝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得眉眼弯弯,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样子,好像带上了一层薄纱:“被拆穿其实是你没办法了吧?”
伊瓦尔哈哈大笑,伸手揉乱了克劳迪娅的一头黑发:“我们的小女士可是伶牙俐齿,比狐狸的牙齿还尖利。”
“好了,坐下吃饭吧。”师母笑着招呼两人入座。
晚餐是例行的烤面饼和前几天剩下的冷面煮糊,简单而平实。晚饭以后,是祷告时间,之后各自上床睡觉。
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克劳迪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房屋的隔音效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隔壁房间师父的鼾声,楼下醉汉的咒骂声,撞到墙壁边木头楼梯的闷响声,酒瓶摔破的声音,人的呻吟声,齐齐地闯进她的耳朵里。
等到远处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漆黑夜空里绽放开来的时候,克劳迪娅彻底睡不着了。她抓起床头的斗篷披好,来到窗户边打开窗,看着那绚烂的烟火盛宴。
那里是富人们在庆祝一个节日,他们仿佛来自于城市的另一边,和自己所处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条街的距离并不算什么,可是有时候的作用却是决定性的。
克劳迪娅怎么也忘不了自己今天白天从城市另一头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小孩子们穿着漂亮的新衣,笑容纯净美好,手里拿着洒满糖霜的甜甜圈。那里的大人们也和这里的大人很不一样,优雅合身的衣服,彬彬有礼的态度。
只有生活在黑暗里的飞蛾,才能明白光的吸引力和迷人程度。半壁天堂,见之不忘。
克劳迪娅将手臂放在窗台,下巴枕在上面,盯着那烟花出神。
为什么自己就非得待着这里呢?
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不管是贵族的孩子还是贫穷的孩子,亦或是作为未来“菲达伊”的孩子。
这无关身份,关乎天性。
从克劳迪娅记事起,她听师父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出去乱跑,会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今天从城市那头回来,是自己十岁以来第一次单独出去,目的是为了完成师父的试炼。
她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和师母养大。师父是来自波斯的学者,师母来自遥远的东方丝之国,据说是名医世家之女。印象里,似乎他们永远在逃亡,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这里已经是他们住得最长的一个地方了。
可是即使如此,这么久了,自己从来也没见过什么“不该看到的人”啊。
而且,自己只是出去玩一下而已,只要趁师父醒过来以前回来就好。
不会有问题的吧?
克劳迪娅皱起眉头,内心两个小人在不停地打架——去还是不去?
那些漂亮的糖果和糕点,新奇无比的玩偶都在眼前历历在目,克劳迪娅觉得心里好像被小猫抓似的,痒痒的。
最终,她还是决定违背一次师父的意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克劳迪娅想起来师父曾对她说,你可真是天生反骨,小女士。
换好衣服后,她蹑手蹑脚来到白天翻窗户进来的地方,再次利落地翻了出去。克劳迪娅觉得自己的师父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自己就是天生反骨。
可是,谁让自己有个谨慎小心过度得像个老太太似的师父呢?
溜进马厩,唤醒了沉睡的马伙计。克劳迪娅翻身上马,扬开身后火红的斗篷,一路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后,朝那对面的城区奔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里却没有可以计时的工具。当看到窗外暮霭沉沉的时候,克劳迪娅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这里的孩子们都是因为鞑靼人入侵而失去家庭的的孤儿,克劳迪娅看着他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特别,原来还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
回到家里重新睡下时,已是深夜。
不知过了多久,克劳迪娅迷迷糊糊地悠悠转醒。
刚一离开被窝,她就被冻得发抖。漆黑的走廊寂静无声,压抑得可怕,空气吸入肺里冰冰凉凉的。
在这寂静压迫的黑暗里,她听到了一丝怪异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朝自己放在床边的长靴里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