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四更,风雨如磐,无星无月。
采茜早已睡熟,蜀葵听见敲门声,悄悄迎重绛进屋。见她无精打采,猜她也无法安睡,和她并肩坐下后,她安慰自己说雨一停便继续赶路,木桥修起来亦不花多少工夫。
蜀葵一一应着,自己却恍恍惚惚回忆起前夜梦境:重重帘栊,华丽宫室,哀婉美人,一方胭脂盒和父亲的眼泪。梦醒时,却不记得何时曾入过宫,见过宫门千重,堆锦砌绣,那美人是谁,对谁垂泪,父亲又为何流泪,他们可是有过往纠缠?百般疑惑,都无人能作答。
晨曦初现,大雨方止,众人不敢耽搁,立即重新上路。复行了一天一夜,第四日晌午,车马驶入凉州城。
凉州城甚大,重绛见这里亦有店铺售卖甘州胭脂,她无心细看,催着微生等人去打探薛记商队住在何处,得知是苍松客舍,众人直奔过去。跟随商队的小伙计阿北见到薛蜀葵,十分讶异,“某不见了主人,不敢耽搁,报官后即刻往甘州送信,不料娘子竟来得这般快?”
蜀葵无心解释,恨不得抓住他细细盘问到头发丝上。所幸阿北口齿伶俐,对众人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个明白。
就在六日前,薛源已将货物一一交予此地买主,银货两讫。薛记商队准备照例在凉州留宿一晚,次日乘船沿长河而上,返回甘州。
商队所住的苍松客舍,屋舍分布是一横一折,直角布局,一面临着澍河。这澍河系长河支流,汛水时水流湍急,河水颇深。各人那天高兴,都多饮了几杯,半夜三更,阿北起来小解,觉出二层主人房屋似有不寻常的动静,他便去敲了敲门,没听见主人应他,反而有扑通、扑通两声,如重物落水。
阿北心下奇怪,推开门去瞧,主人房里窗户大开,人没了踪影,他大声呼喊之际,商队里的范果匆匆奔来,嚷嚷着,“某看到主人从窗落水,不小心掉进澍河了!同屋的阿东去拉主人,也被扯了下去!”
阿北慌慌张张将商队其余人唤起,去澍河边寻找一番无果,赶紧报了官。
阿北哭丧着脸,“某如今懊悔,不该令主人贪杯,兴许他就不会……不会……”
重绛听了,忽而向阿北发问,“除了你家主人和阿东,商队其他人可都还在?”
阿北道:“刺史来盘问诸人时,某便发现范果不见了,刺史当即差人搜寻,尚未找到。”
苏颜在旁道:“凉州刺史柯川与我父亲相识,我这便去拜望他,看现下查得结果如何,能否再问出些细节之处。”一振衣袖,领着随从出门去。
微生立在阿北身后,补上一句,“你进薛公屋内时,可觉有其他异样之处?财物可少?房间可乱?”
阿北正欲摇头,猛地止住,搓手不安状,“旁的倒没有,只是某忘了说,当时,当时某,某似有嗅到一丝血腥气……房内却没有血迹……”
阿北忽又想到什么,忙道:“某进屋前……是否某眼花了,好像有一团白影降下来,接着又有东西扑棱上天,不知是何物……天黑,看不清楚……”
重绛双眸一亮,似乎想通了关键之处,她看向楚微生,他正好也望向她,自从折花相赠后,重绛每逢见他,稍觉尴尬,她暗自思量很久仍不明缘由。今时,二人不发一语,已感知对方所思,四目相对,微生略一颔首,只身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薛蜀葵侧首望向窗外澍河,心中疑窦更多,“阿北,那范果是谁?这名字甚是陌生……”。
阿北答范果是阿东引荐来的,说他有一手挑拣矿石的好本事,主人一试确实不错,就让他进了商队,范果上月刚来,娘子肯定不识。
重绛再问,“范果住在哪间,他从何方向来到薛公门口的?”
阿北答,刺史也问了,还差人察看了屋顶,似有碎瓦。
重绛听到此处,黯然对蜀葵道:“这个范果,接近薛公乃是别有用心?是否就是他害薛公……”
蜀葵咬牙,“不错,我也是如此想法,而今也只有等刺史和苏颜的消息了,薛家不曾与范姓之人有往来,更无结仇。六日过去,此人若仍在凉州,或许早已找到,恐他是有心潜逃,那……”
沉重氛围里,众人勉强用完午饭。苏颜仍旧未归,蜀葵终究坐不住,带上随从说是要去迎一迎苏颜。重绛则上了二楼,薛源住过的屋子依旧空着,屋内却站着一个人。听闻脚步声,楚微生回过头,见是她,略略行了一礼,她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楚微生扬手,手中是一件灰衫,“拿了件薛公常穿的衣服,碰碰运气。”
两人下楼时,重绛有意跟在他身后,落开半步距离,行至客舍门口,他忍无可忍停下,“娘子莫要跟着某,呆在此地等苏郎君他们回来就好。”
重绛不言语,他朝天一望,似不想僵持,妥协道:“娘子执意这般,某无法,但请娘子离某远些,安全”。
于是那日澍河边,一灰衫男子在前,一窈窕女子在后,两人沿着澍河走了许久。日头一点一点西偏,重绛只觉得腿酸脚软,看他倒还是走得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般。倏然间她听到耳畔风声轻微有异,仰首间便有一道白光飞扑而来,迅若闪电,凶狠异常。她尽力闪避,可足下一滑,立时委顿在地,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鹘鹰,再次朝她冲来!
重绛绝望闭眼,本能抱头缩身,希望能挡住它这一记痛击,不料疼痛并未传来,她感到自己被人抱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