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了雨,天地里的风带着阴冷潮湿的凉意。
马车陷在泥地里不好走,之前贪便宜临时找的马瘦骨嶙峋,不禁打,许周只好下来自己推。
谢春山感觉到他转过来,伸手把后门推开,居高临下的瞪着面前的青年。
阳光把她脸周围的碎发映成金色,打旋卷过额头,略带些小儿的脆弱美感。
她抿抿嘴,从车上跳下来,溅起来的稀泥糊了许周一身。谢春山从包袱里捏了块面饼,扫过马鼻子,往前面去了。
马闻着味儿,果然开始往前抻脖子,使劲蹬脚下的烂泥。没费多大的力气,两个人出了泥泞,许周重新坐到车上的时候神情格外尴尬。
他们马不停蹄的往西北方向嘉西关而去,途经大片荒原,渺无人烟,正午烈日当空,连喝水都成问题。
许周和谢春山两个人躲在马车底下的阴影里,渴的嗓子冒烟。举目四望,坦坦荡荡,连个活物都没有。
幸而大家都能忍,忍到地面上不往外冒热气了,许周带上剑去周围碰碰运气。
“你可别走太远。”谢春山有点担心他一去不回,把自己丢在这破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与等死无异。
许周点了点头,叫她放心。转头过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算了,你先回来。”谢春山心里腾起点奇异的毛骨悚然,出声叫住对方。
“这是我贴身带的平安符,你先拿着吧,省的再让杀你的人碰上。”夕阳西下,谢春山瘦小的身材裹在不合体的粗布袍内,平静的注视着他,伸出的手心中一块朱红描金的三角符。
“不用,刺客就是刺客,怕死的早埋地底了。”许周眼神闪烁了一下,强压下去心里那一丁点柔软地方涌上来的酸涩。
谢春山没坚持,眼也不眨的就把平安符扔了,收回来的手犹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成败在此一举
“那好,我也不想要了。”她喉头梗了下,眼眶有点微热。
“我快去快回,你去马车周围拾点能烧的细柴。”许周转过身去往前走。
长舒一口气,谢春山扭头打量荒地周围。
细柴左不过枯死的树枝,可惜荒原里虽有稀稀落落的老树,树皮却不知怎么又厚又硬,锋利粗糙。
拜谢春山她爹娘溺爱所赐,爬树这种事在庄子上也不是没干过,她站在树下捋了捋袖子,一鼓作气。
许周回来的时候见她盘腿坐在阴凉里,直着眼,手里揉搓着一截干草茎。
“让你去拾的柴禾呢?”许周手里捏着个淌血的兔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红红的浆果。
“这地方的树又糙又硬,我又没斧子。”谢春山抬头看他一眼,局促的从地上爬起来。
“稀奇啊,平常见你浑身都是心眼,前几天敲我竹杠的机灵劲哪去了?”许周放下兔子,弯腰对着谢春山挤眉弄眼:“我知道了,你是个千金大小姐,吃的是珍馐美味,喝的是琼浆玉液,怎么干的了生火造饭这种平头老百姓的活儿呢?”
谢春山听他打趣自个的身世,想到府中的亲人,心中实在难过,又不愿叫他看出,索性从马车后头转过来。
太阳快落山了,荒原远方地面的阴影处渐渐显露出来,谢春山眯眼看了一会儿,猛然回头大叫道:“许周!许周!快过来看看!有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一列商队套着骡子马匹正迎面朝着他俩的方向,后头竟还跟着辆彩穗细绢装点的马车,前门未关,粉色的车帘随着风柔弱无骨的飘荡。
“那辆车好像有点问题。”谢春山悄声提醒许周。
“你一个深闺小姐怎么能懂,那是花楼里的车,想必是长路漫漫,索性赎出个相好的姐儿……”
商队紧跟着到了眼前,许周的嘴巴也闭紧了。
两个人一高一矮齐刷刷的立在前头,荒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头骑骡子的男人心中一毛,攥紧了手里的鞭子。
“大伯莫怕,旁边的是我哥哥,我俩北上寻亲,没想到迷路到了此地,敢问大伯带领车队要往何处去?”谢春山上前一步,作揖问道。
男人见谢春山是个小孩,许周也上前行礼,瞧过他们的马车便打消了疑虑。
许周常年飘在外头,行事自有一套路子,很快便与商队里的人混熟。
太阳携着最后的热度隐没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之间,商队带着两个人来到背风的坡后生起几堆火。
色彩斑斓带着脂粉香气的车就停在他们身后,谢春山吃东西的时候不住的往那边张望。
许周抬头暼到商队里一个留着胡子,年轻健壮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春山,又顺着她的目光到了马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家妹出门在外,不懂规矩,望各位大哥见谅。”许周拍了拍谢春山的后背,趁机把盛水的皮囊塞到她手里。
没过多久,马车终于有了动静,下来一个身着大红披风的女人,描眉敷粉,臂上一边套着几个镯子,火光的映衬下,她鼻边嘴角之间有两道深刻的纹路,看上去美艳仍算勉强,倒是并不年轻了。
谢春山记不得从前哪次坐车出门,拐弯处正巧打一间花楼下经过,听里面传来阵阵嬉笑与丝竹琵琶声,曾问过奶娘,知道里面的人是“狐媚子”,专勾男人的魂。
一直不得相见,没想到真见到了却实在有些失望。
女人臂间搭着件半新不旧的小袄,走到谢春山旁边,商队的众人都称她“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