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蕙娘在旁边静静听着,忽然道:“既然招待女眷,叔母可是准备了婢女?”
“璃娘已经□□了几人,由她暂且领着。待过些时日,再看她们能不能独当一面。”王玫道,“不过,因来不及招工,伙计、婢女用的都是我陪嫁的家生奴婢。”王家给她陪嫁了好几房人口,总计有数十人。尤其身边贴身侍婢们都是整户陪嫁来的,一家子的身契都握在她手中,李氏也能更放心些。不过,点睛堂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她的嫁妆也早就安排妥当了,许多人一时都闲了下来。如今茶园、茶铺之事正好需要人手,她便令王四喜、璃娘好生考察了一番,将这些人都妥善安置好。
“家生奴婢总比现买的更容易□□一些。”崔蕙娘道,饮了一口茶,“叔母身边的人,只教了一个多月,煎茶、泡茶的技艺便已经胜过我的侍婢了。”
王玫轻轻笑了起来:“若是你觉得合口味,便多过来散散心也好。东市离得近,茶室也幽静。约上几位闺中好友,聊聊天、饮饮茶、尝尝茶点,岂不是惬意得很?”她说罢,便听外头一阵欢庆的乐声响了起来。
王旼、崔简、崔会、崔英娘都忍不住走到窗前,踮起脚往下看。却见街上走来一队载歌载舞的百戏,引来了一群围观的行人。走到茶肆前时,他们停了下来,敲锣打鼓地说起了庆贺开业的吉祥话。一边说,这群百戏一边或舞剑,或跳胡旋舞、胡腾舞,或表演吞火吐火,一时间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不多时,便有更多行人闻声而至,看热闹的几乎将整条街都堵住了。更有些人干脆便去了对面的酒肆、食肆,占了临街的好位置继续看,时不时还大声喝彩。
几个小家伙都看得津津有味,崔蕙娘却轻声道:“叔母,这种热闹场面,与‘风雅’大相径庭,是否有些不合适?”
“‘风雅’与‘热闹’并不矛盾。”王玫弯起嘴角,“人愈多,了解我们的饮茶之道的人便愈多,其中能欣赏我们的人也愈多。而且,煎茶、泡茶、品茶虽说确实风雅,但归根到底,茶也不过是一种养生之饮,终究是要喝下去的。大俗即大雅,也不必过分拘泥于此。”对于高门世家与文人骚客而言,饮茶是风雅;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饮茶也只是为了解渴或解腻罢了。可看性与实效性,是茶的一体两面,并不冲突。任何人都能从茶中寻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或许是养生,或许是雅致,或许是兴趣,或许是炫耀,或许只是解渴而已。
崔蕙娘深深地看着她:“儿越来越觉得,叔母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王玫挑起眉:“我却觉得,自己十分寻常。”
崔蕙娘垂下眸,摇了摇首:“不,叔母所思所想,与祖母相比,与我阿娘相比,显然更广阔一些。儿常常想,只有过着叔母这样的日子,才永远都不会觉得乏味罢。毕竟,再如何热闹的宴饮,再如何华贵雍容的日子,其实也不过是‘吃喝顽乐’四字而已。”
王玫一怔。她没有料到,这孩子竟然思索起了“如何活着才更有意义”这样深刻的命题。这个时代的许多女子,都是随波逐流地活着,都是遵循礼教地活着。更有些金枝玉叶,则是随心所欲地活着。但无论是哪种活法,大多数出身高贵的女子,其实都离不开那些宅院中事。换而言之,她们被限制在宅院中,因而才追求极致的“吃喝顽乐”,追求极致的享受。
总是一成不变的生活,自然便容易觉得空虚寂寞冷,自然便容易无所事事,眼光自然便容易局限在一家、一族之中。倘若她们能迈出宅院,多做一些别的事——哪怕只是用心打理嫁妆,经营农庄或商铺也好,都会比做甩手掌柜、年终只盘盘账更能增长见识。当然,王玫心中知道,女子绝不比男子差着什么。她们只是缺了机会——或者说,男子们不愿给她们机会而已。
“蕙娘若是想过我这样的日子,不妨来帮我经营茶园?”
“儿……只学过掌家……”
“这与掌家很相似,都是些经济庶务。何况,你往后迟早也须亲手打理嫁妆,练一练手也好。”王玫笑道,拍了拍崔蕙娘的手,“最近,衡山公主、晋阳公主和我还想做另一件大善之事,你若能参与其中便更好了。”这么多事,她有时也顾不过来,很需要一位爽利能干的助手。这位聪敏不凡的侄女,说不得便极为适合呢。
“好。”崔蕙娘立即点头答应了,姣好的洁白脸庞上也终于绽放出了真切的笑容。
待看过了茶肆开业的热闹,王玫便又带着孩子们回了崔府。崔蕙娘十分用心地协助她准备起了崔简的生辰小宴。崔简自己还煞有介事地写了帖子,使卢傅母派人给兄弟姊妹们的院子里送去。当然,公主府的崔芝娘、崔韧也没有落下。他原本还想邀王家的晗娘、昐娘,但想想宣平坊离得远,恐怕来不及过来,便只有做罢了。
于是,待崔家长辈们陆陆续续回来时,便见晚辈们已经热热闹闹地在园子里开宴了。郑夫人、小郑氏、清平郡主都忍不住去凑了热闹,王玫则与崔渊单独用了夕食。两人在烛光下对坐而食,仿佛也多了几分与寻常不同的浪漫气氛。
到得夜里,这场小宴才结束,崔简牵着王旼高高兴兴地回了点睛堂。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快活、最欢喜的一次生辰。他双眼亮晶晶地给王玫、崔渊问了安,便拉着王旼抵足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