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王仁厚,念沛仲离家已久,特赐了十日沐假,让沛仲好生将养。书院的夫子受了暮揺顶撞,推说心口疼,放假数日好去看医。国子监因秋考将至也放了大假。平日里清净的将军府难得有了这样的人气,仆人们忙上忙下,过节般喜庆。
暮揺日日睡到天光大亮,再游荡至中庭花园,执一本传奇闲书,往紫藤花架下的长凳上一歪便是一上午,午膳就等着原山提个食盒过来,在园中一并用了。
沛殊在不远处的六角凉亭里摆一盘棋,握着棋谱同阿狸对弈。如同猫儿生来会捕鼠一般,腓腓生来会下棋,且棋艺之高,鲜少有人能与之为敌。阿狸的棋艺自是比沛殊高了许多,但他不懂藏与收,每每见到对手走了步坏棋总忍不住摇一摇尾巴,沛殊不时看看棋谱,不时看看阿狸的尾巴,一盘棋下得是极为辛苦。
沛渊从练功房里下了早课路过花园,看到二人难得安静,很是意外,上前挑了个离长凳最近的石凳坐下,将暮揺身旁小几上的冷茶倒了一盏仰头灌下,才闲闲开口:“后院的芙蕖花凋得差不多了,怎不见你采莲子去?”
暮揺咬了咬牙,就知道这沛渊一开口准没好话。六岁那年暮揺在华阴山上为采莲子落水,险些溺毙,沛仲才举家迁回扬州城,至此以后,暮揺很有些畏水,尤怕荷塘。每年夏季,沛渊必将此事重提数次,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今日暮揺倒是有些还嘴的底气,她将闲书放下,凑近沛渊,瞧了瞧他染着薄汗的额角,惊讶道:“哟,大哥今日还练了早课,东厢那边正忙着,也不去搭把手?”
沛渊垂下眼角,冷冷觑着她不答话。暮揺捂着嘴娇笑一声:“原来大哥也怕羞啊,娇妻进府未进门,还是避一避的为好。”
沛殊同阿狸战得正酣,头顾不上抬一下,仍不忘插嘴:“我不要公西妙成当我大嫂!”
暮摇皮厚地接话:“大嫂脾气不好,咱们以后都得规矩点,小心被打出家门!”
沛渊听二人一唱一和的也不恼,举着手里的青瓷茶盏转了转,轻飘飘地问:“阿狸,要不要跟我去抓秋蝉?”
阿狸正趴在石栏上百无聊赖地看风景,闻言立时来了精神,不多会儿,就见它欢快地奔了过来,留下沛殊连声哀嚎:“明明情势一片大好,这颗白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之前怎么没见着?”
暮摇见势不妙,正想找借口溜掉,抬头却瞧见一个人影飘然走来,她双眼一亮,将身子往旁边挪了几下,摊开手中的书正襟危坐,不打算走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刚搬进将军府的昭明公主,公西妙成。她身着曳地碧纱罗裙,头挽飞天高髻,髻上的累丝金凤振振欲飞,一双含情秋水目,老远就直直落在沛渊身上,一路走来环佩叮铛,裙裾飘香。
暮摇闻出熏香里加了白麝,是她最受不了的味道,只能憋着眼泪在一旁忍着。
公西妙成行到沛渊跟前,款款施了个礼,娇声唤道:“大表哥好。”
沛渊微颔首,示意她坐下,就着方才的冷茶也给她倒了一盏递过去,“屋子可收拾妥当了?缺什么,只管问陈伯要。”
公西妙成嫣然一笑,“已经都收拾齐整了,屋子院落倒是清幽,就是离表哥的墨竹院远了些,若是妙成做些小点差人送去,怕仆人们脚懒,送到表哥手里都凉了。”
沛渊亦是浅笑:“家里厨子手艺尚可,这等小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那是以前妙成离得表哥远,不能照顾周全。”说着,公西妙成扫了眼面前的那盏冷茶,“这些粗下的吃食,哪里配得上表哥的身份?现如今蒙将军成全,日后表哥的饮食就由妙成代劳了吧。”
暮揺听她这样说,翻书的手抖了一抖,身边一个黑影挤了过来,正是满脸期待的沛殊。真是难为她悄没声息地从凉亭那边挪过来,就为了听个热闹。
沛渊垂目,瞧了瞧那色泽金黄的茶汤,神色安然地问:“公主不尝一下吗?虽然凉了,但风味仍在。”
公西妙成一愣,只得端起茶盏,刚入口,就顿觉异香满口,喉底回甘,绝非平常货色。她自知失言错将珍珠当了鱼目,又因茶道浅薄,不敢再贸然出口,面上很有些尴尬。
沛渊适时解围道:“这是流球进贡的红水乌龙,与我们平日常吃的西湖龙井大有不同,公主体弱娇贵,应是更偏爱清淡一些,这样浓郁的味道,怕是不大习惯。”接着话锋一转,“我鲜少在家,难得有机会与两个妹妹同享天伦,答应了她们午膳前玩一场蹴鞠,就不叨扰公主了。”
公西妙成见沛渊说着就起身要走,忙扬声问道:“能否请表哥带娘亲与我同去宫中赴七夕夜宴?”
暮揺与沛殊听闻“蹴鞠”二字骇了一大跳,正猫着身子往外溜,又听见公西妙成此话,脚步一顿,双双转过身来瞧沛渊。
沛渊拍了拍阿狸,淡道:“前朝妃嫔不得入宫,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还望公主见谅。”
“那若是,若是带你的岳母入宫觐见皇上呢?”
暮揺与沛殊不跑了,等了半天竟盼来一场公主逼婚驸马的大戏,太让人喜出望外了!
沛渊回身看了看公西妙成,见她双颊嫣红,尤带三分羞怯,双目望着自己却是一片清明。他笑了笑,极和蔼地说:“若是我的岳母,自当让皇上瞧瞧。只是他老人家嫌我不够沉稳,前日还跟父亲说要等我及冠之后再替我指婚,不要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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