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一步,淋点雨,嫌冷,又退到屋檐下。
久居屋中,竟不知夏已完全消退。
“玄靛,你想去溜哒吗?”无殇折回殿里拿了把纸伞。
玄靛卧在书架上喵呜一声,懒懒的。
“我想。”无殇握着伞,抬头跟玄靛说。
一听她这样讲,玄靛弓起身子,想要下来,无殇侧侧脸道:“今儿我不想抱你,你自己老实呆着。”
被凶了,玄靛不乐意,扯着喉咙接连喵呜许多声。无殇撇撇嘴,道:“你沉了,懒得抱你。”
玄靛委屈,从始至终,它的零食都全被夏幽抢了去,自己向来都是瘦弱无骨,怎么可能变沉了?
“喵~”这一声可怜巴巴的。
“听话哈,天快黑了,你接着补觉。”她这安慰甚是敷衍。
缓缓撑开伞,双手握着伞柄将伞旋转着,迈一步,举伞到头顶,素净的花色,如同秋雨盖在她头上。
她晃荡在一个未走过的巷子里,雨密密的,她走的极慢,一手握伞一手提裙,丁子色的裙被她提到膝盖处,有些不雅。
应该是十分不雅。
她窜到一个长街,沿着河岸慢慢走,远远的,望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靠在屋檐下。
她瞥两眼,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路过那个男人那里时,她张望一下,不经意间与那男人对视。那男人眼里的暗光,她好像看到过。
“水木宫考生?”
无殇收回目光正欲继续前行,听他这样说,便停下了。
“还剩二模和终考?”男人稍稍坐直,不大不小的声音竟有点好听。
无殇嗯了一声,举着伞,微微低头直视那人。这男人大概是看她身上挂着的吊坠猜出来的。
男人扒拉出一个碧色吊坠,无殇看那个吊坠上的蓝点和黄点全被点亮了有些吃惊。
“这玩意,亮完了,又有什么用?”男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把坠子收了起来。
坠儿上的一个蓝点亮,代表参加完那场考试,黄点亮,代表通过那场考试。这个男人的坠子上的蓝点和黄点亮完,代表他通过了所有的考试,也就是说,面前这个男人,是考上水木宫的人。
可是,这幅模样……
男人肩膀动动,屁股往墙跟挪挪,抬头看一飘一飘的灯笼,双眼无神,却能让人察觉出他在回忆着一些事。
“我父亲让我考的,小时候的我没什么追求,只知道听话,让我考,我就考。最初家境不错,后来因为走这条路太艰难,家道中落,母亲得病也不敢吃药,她怕花钱,怕耽误了我的路。其实,吃点药,能花多少钱呢?”男人嘿嘿笑了,凄凉得让人毛骨悚然。
“开始是我父亲让我考,后来我觉得自己太有天分,不考出个结果就对不起自己一身好骨头。家里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父亲想让我放弃,我怒了,我说他不知好歹,说他的心肠狠毒,说他自私自利。他妥协了,于是砸锅卖铁让我考到了终考。”
男人仰头,脑袋靠在了墙上,似乎在努力回忆某些模糊的东西。
“我考完才发现,我父亲的头七已经过了,我问街坊,我母亲呢?街坊邻居骂我,说我不是人,说我母亲已经死了半年了,我居然还不知道。”
男人沉默了很久。
大概真是自古逢秋悲寂寥,凉凉的雨落下来的时候,无殇平静的心里渗入了大把的难过。
男人歪歪头,用袖子抹了把鼻涕道:“那之后我疯了,乱跑乱叫,从北边来到了南边,从南边跑回北边,又跑到了南边。跑来跑去,我慢慢清醒了。”他伸伸腿,又道:“醒了,看见自己老了。坠子亮完了,看清那些光了,却也老了,嘿嘿嘿。”
男人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无殇听不太清,或许是说了几句方言。
“我们北边的天,这时候,比这儿冷点。”男人吸吸鼻子,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去,“快十一月了,十一月,终考,嘿嘿。到时候,该有人哭鼻子喽!”
他又笑了几声,不像是嘲笑,不像是幽默,不像无奈,像……不知道,无殇形容不出来那种看他笑心里就不舒服的笑是何种笑。
“那谁谁说什么,什么‘浮生若梦’,这人生啊,还别说,真跟个梦似的。好梦,还是噩梦,哎……”他闭眼摆摆手,“说不清,猜不出。猜不出啊!你也说不清啊!”
他摸摸索索躺在了地上,自言自语:“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爹娘,就养了我一个孩子。哎……”
可能并不是错觉,无殇看见了那男人眼角的泪。
“哎呀,人生啊,就是一场梦,好好做一场梦,早死了也划算。就怕做了一生的噩梦,还惊了旁人。”
男人说完便不语了,无殇站在原地看他看了许久之后,执着伞,继续走。
走几步,那男人的声音又响起:“这临安,只有一个水木宫考生,那就是十几年前搬来这里的尊公主。殿下,你比许多人幸运,但是,也比大多数人可怜。”
无殇紧紧握了一下伞柄,挑挑眉,当做什么事儿也发生,缓解缓解自己的情绪后接着走下去。
“不容易啊,活着都不容易啊!众生皆苦,死了才叫解脱。”男人的声音异常苍老。
众生皆苦,话没错。无殇摇摇头,有感概,却说不上来。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那男人眼里的暗光了。她在镜子里见过,对,每天都能看到。
已有许多年。
天渐暗,雨变成细丝,又转成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