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嬢嬢这口气,横竖是看不上培真,再加上心里还惦记着伊莎白的信,便不再说话,盼着她快快地放我走。可嬢嬢似是还有话要说,拉着我的手,摸搓着,眼睛里也尽量放出慈爱:“友然啊,你说嬢嬢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嬢嬢,您一直对我很好。”我虽是照实答了,却觉着脸上红了。
嬢嬢听了我的答复,脸上甚是欣慰,眉间展开,露出了这几年已是少有的笑容。
“还是然儿乖,嬢嬢知道你心最好了。我知道,我呀,连个后妈都算不上。你爹守的是老礼,按小娶进来的,就不能续弦,最后死了也还是小。”
她说到这儿,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道:“唉,这些也就不说了。你终究不是我亲生的,你也不用担心,嬢嬢将来也不会拖累你。”
此时,我竟是觉着自己的眼睛潮润,一股热流涌了上来,我忙着揉揉眼睛,不让那泪流出来,动情地保证道:“嬢嬢,我哪能不管您呢?”
嬢嬢摆摆手,苦笑道:“我就说你心好,可你现在还小,还不懂这事儿。就算你认嬢嬢,你将来娶了媳妇,你媳妇也不会认我这个婆婆的。这都指望不上,还是幺妹是我将来的依靠。可是啊,我就是担心,这幺妹将来嫁个不中用的书生,别说给我养老送终,就是自己平常每日的柴米油盐说不准都没个着落。”
这些酸楚的话,孃孃说起来确是难过。她沉默了片刻,好像在鼓着勇气,抬起眼,看到我,又避开了我的眼光。
“友然,我求你一件事。你不是我亲生的,可幺妹总也是你妹妹。你和那罗家少爷,我看也蛮亲密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虽不知嬢嬢的意思,但她所说却也不错。
“这就是了。将来你再娶罗家的小姐,亲上加亲,那这罗少爷也就是最亲的亲人了。友然,你答应我,将来你让罗少爷跟着你干。好歹大家是至亲,总不至于在背后算计你。”
我心里一颤,这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可这主意太过荒诞,我只能试着和嬢嬢解释道:“罗大人家在前清和民国都是做官的,哪能看得上贩盐的生意,更说不上咱家这小产业了。”
“嘿嘿,然儿,不是我说你,你心地太好了将来要吃亏的。你爹只让你读书,你对人心是看不透。旁的不提了,就说这罗家是不是看得上咱们李家。这贩盐虽说不上什么大生意,可你想想罗家当初答应这亲事,不是亲上加亲又是为什么?”
“你自己也罢了,可幺妹怎么算也是庶出,他罗家都认了,我看啊,也是看上了李家的钱。这话他们读书人死要面子自然不认,可瞒不过我这妇道人家。所以说啊,看的上看不上在他,可答应不答应在你呀。”
这话虽是刺耳,可细细想来,却也是逻辑缜密,义理皆通。其实若是培真愿意,和他合伙做生意也确实不是件坏事。如此想来,心也能放宽些,我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嬢嬢。
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忙着点灯,坐定后,先在黑暗中摸出了伊莎白的信。几年下来,我的盲文颇有长进。读伊莎白的信,也可不再用眼而是用手。
那晚便如往常一般,我闭上眼睛,撕开信封,抽出了仔细折叠成三折的信纸。凭着感觉,打开信纸,让自己的指尖先在整页纸上轻轻划过。可这次,我却觉着了不同,在三折的中段,似是另有一张卡片,质地厚硬,表面光滑,却是没有任何凸起的点字。
此时任凭指尖如何勤奋,却也无从得知这小纸片的秘密。我睁开眼,把那张纸片拿近眼前。微弱的月光下,能看出手中捏着的是一张银板照片,上面的影像却看不清楚。我忙着点起桌上的媒油灯,借着橘红的光晕,端详起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共有三人,当中的伊莎白和一左一右两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的中国女孩。伊莎白此时正是青春初放、韶华似锦,即使是照片上的影像也四射着端庄和典雅。初见照片的那一刻,我更明白了怦然心动这句古语的深意,一时间竟是不能平复急促的呼吸。
她的脸微微地侧向一边,柔美的秀发披在肩头,目光悠然下垂,似是在关爱地看着身边的两个女孩。我看不到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只是我能猜出,它们必定如她的双唇一般含着微笑。
我随着她的目光向下,两个中国女孩竟是一般不差的长相,穿着同样的带花边的浅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用了同样的缎带系成蝴蝶结。左边的女孩侧过脸,扬起头,似是在用她的双眸注视着伊莎白,而右边的女孩却是正对着前方,黑漆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仿佛要和我说话一般。
我在桌前久久地端详着面前的三人。那照片在煤油灯柔暖的光晕下散发着家庭的温馨气息,而这两个面容一丝不差的中国孪生姐妹如何会在伊莎白身边出现,却是一个谜团。我猜想着解开谜团的钥匙必定在那信里,便重又闭上双眼去读信。
“最亲爱的乔治:
你的来信和电报我都已收到,谢谢你的关心和慰问。在这样的时刻,温暖的友情正是慰籍悲痛的良药。父亲已抵达旧金山,乘火车几天后便可到家。正如你信里所说的,即将逝去的1918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个世界,我们的国家,还有我们自己都再不会一样。
妈妈离开世间已经一月有余,而很多事情我还在思考。我知道你,我的朋友,自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