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天,妈妈的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也说不出话。在她身边既有我,还有几位中国教友的家庭。我们唱起了圣歌。我虽然看不到妈妈的面容,可我却能觉着她手中传来的是安慰和平静。
你知道吗,我的朋友,那一刻我并不觉着悲痛,而是一种勇气,上帝无尽的恩典带来的勇气。如果有一天我也需要面对死亡,我希望这勇气也会让我用同样的安慰和平静以面对。
送走妈妈,我想着对她最好的纪念便是继续她的工作。虽然流感的威胁已渐渐退去,但在它的后面,留下了太多的痛苦、心酸和破碎的家庭。我的身体即便柔弱,但我想主会把祂的力量授予我以行事。在一个因为流感而父母双亡的中国人家里,我发现了两个小姑娘。周边的邻居也不清楚她们的情况,只是知道她们大约有两岁,是长得一摸一样的孪生姐妹。
我发现她们时,她们已因饥饿而奄奄一息,可也就是两天的功夫,两个小姑娘便恢复了活力。她们已经会说话了,只是可惜,我听不懂这种来自中国南方的方言。不过“妈妈”这个词似乎是超越语言和种族的。听着她们喊妈妈,我心里既有些心酸又有些欣喜。我不知这是她们在思念故去的亲生母亲,还是错把我当成了妈妈?
教堂的教友们在帮我寻找她们其他的亲人,或是愿意收养她们的好心家庭。我还没有和父亲商量,但是我想,若是她们真的无家可归,那我们就收养她们吧。或许这也是主赐给我和她们的机缘。
圣诞节快到了,我带着两个小姑娘去照了像。我虽然看不见,但别人都说她们长得很可爱,眼睛也特别有神。有她们在身边,即使是这段孤单的日子也变得满是欢快的时光。我也希望能与你一同分享这份欢快。
亲爱的朋友,此前父亲提起,你在你们中国的新年之后便会参加大学入学的考试,而如果一切顺利,你明年夏天便会来美国。我很期待与你见面,也许那时会是我们三个一起迎接你。祝你好运!
伊莎白
又及:给两个孩子受洗时,我为她们取了英文的名字,一个叫莎拉,一个叫伊莎贝尔。如果她们留下,等你来了,希望你能够给她们各取一个动听的中文名字。
这信情真意切,满篇皆透着圣洁。我指尖滑过之处,既觉着如冰玉般的纯情,却又有一种微微刺痛的炙热。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眠,把这信放在胸前,时常去重读其中的语句。
照片中伊莎白的影像犹如窗外的半月,暂明暂暗地浮现在眼前:她舒展双臂,搂住身边的两个孩子,便如天使伸开双翼,爱抚脆弱的生灵。那影像挥之不去、触而无形,一看见便引得我心胸起伏,压不住纷乱的呼吸;一隐去却难免又让我四处寻觅,放不下躁动的心绪。
在那个年代和那个年纪,我既不明白情爱相思,也无从借着诗词或小说反观自己心中的萌动。我其实更像一个盲人,看不到眼前的光亮,只是能觉出一种热度烤在脸上。渐渐地觉着自己的心伸展开,仿佛是开了一道门,那门里满是绚烂的阳光,阳光衬托着伊莎白的脸庞,她手中便牵着那根金线,带着我走向云端。
我既不想睡去,因为怕梦中伊莎白的影子会离去,也盼着天不要亮,因为我身边的黑暗让心中的光更亮。可这光亮中也会有几片黑云。那桩婚事,在父亲是亲上加亲和双喜临门,而在我,却是完美画面上慢慢洇开的一片墨迹。
我若不答应这婚事,父亲便不会送我出洋,要是不出洋便见不着伊莎白。可是我虽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可也明白自己若是成了婚,便不可以如此在心中牵挂伊莎白。这事情已是成了两难,无论最后怎样,总有些希望会最终破灭。
父亲算好了日子,准备过了正月十五便先走水路送我至武汉,然后改坐火车,延京汉铁路北上,在二月底便可赶至北京。
谁知灯节那天,大坟堡的金源井走了火,死伤了十几个盐工,父亲便踌躇起来。盐井走火是大事,怕的更是死伤的盐工家里因此聚集闹事。井虽不是我家的,可毕竟离得近,父亲便把行期推后了两日,想着等到情形平稳了再上路。
正月十七,管家来报,城里又传着说,死了亲人的各丧家准备要在第三日初祭之时召集乡亲去和井上理论。可这井主也非等闲之辈,背后有滇军的势力。管家看见穿制服、马靴的军官进进出出,怕是准备着如何弹压。
如此看来这事断非一两天能够平息,可若是再不走,就赶不上今年的入学考试。听了这话,父亲无奈地摇摇头,亲自带我去北京已是不成。我心里想着白牧师的话,便对父亲说自己大了,一个人出门也没什么。可父亲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容不得半点商量。
“让管家和你一道,明天就走。”父亲厉声道:“一切都得听管家的安排,不可自作聪明,知道吗?”
我还未来得及点头,管家倒是紧张起来,忙地躬身说道:“老爷,我究竟是下人,对这京里、外洋的事情也不懂,一切还是听少爷的。”
父亲果断地摆手言道:“少年人出门在外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