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大会结束了个把月有余;按照常理来说,这本该是天下最安稳的一段时间:想报仇的,或已了断恩怨或已命丧黄泉;想上位的,或已功成名就或已死无葬身之地。
死死伤伤之后,这个因为无尽的yù_wàng而伤痕累累的天下需要喘一口气。
只是,有些本身期待着平静生活的人,现在却坐不住了——牛魔王低着脑袋跪在自家宅邸的门口,已经一天一夜之久;他是昨日才到的火焰山,现在何尝不希望回家里坐下歇一歇,洗洗身上的风尘。只是,家里的夫人已经下了死命令:让他跪着!跪到死!
“水陆大会结束都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倒是去哪里快活!你让他说清楚!说不清楚,就让他滚!”
刺耳的呵斥声,越过了石墙,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牛魔王的耳中。牛魔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见他不慌不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身子便矮了下去。这一套动作,跪得那叫一个轻车熟路、行云流水。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牛魔王只是死死低着头,不肯露出自己的脸叫人看了笑话。
一阵细碎而又谨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牛魔王的耳朵耸了耸——管家悄悄打开一道门缝,瞥了一眼自己那可怜兮兮的主子,偷偷摸摸递出来了一个热乎乎的白馒头。
牛魔王微微抬头,满脸感激,刚要抬手——门缝之间,无声无息一阵阴风扫过,将那白面馒头吹向了遥远的天际。伴随着阴风而至的,还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管家头也不回便一阵抖索,急忙一把死死关上了门。
“夫人误会了……门口路过了一个叫花子,我看着可怜,这才……”管家辩解的声音,结结巴巴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这带来希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牛魔王叹了口气,瞅着馒头消失的方向,咽了口吐沫后眼珠子一转,瞬间拿了主意——噌的一声,牛魔王的身影消失不见;仅仅片刻之后,他从天而降重新跪在地上,手里攥着吃剩了半个的馒头。
“有事便说……”牛魔王张开嘴,吞下手里馒头的最后一口,然后自顾自说道。
旁边树上,一个藏匿已久的身影走出了树荫,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天色昏暗,此人抬起一只手,唤出一只金光蜻蜓照亮了几丈方圆。炙蜻蜓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牛魔王,本想着跪下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牛魔王行礼。
总不能两个大老爷们对着跪下,搞得跟夫妻对拜一样难堪吧。
唤出来的蜻蜓落在牛魔王面前不断划弄,留下了一片金光字迹。只是,牛魔王看也不看,仿佛受了风寒一般打了个喷嚏——金光散尽,蜻蜓颤抖片刻,急忙飞回了自己主人的手中。
“你吓到它了。”炙蜻蜓在树上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虫子,嘴里面嘀咕了一句。
“天下之事,只要关系到李家,便不要说与我。我不能听,也不想听。”牛魔王撇撇嘴,满脸不乐意:“你要是没有其他事,便走吧。”
说着,牛魔王耍起了小孩子般的性子,双手捂住了耳朵。
“这一个来月你去了哪里,别人不知道,我却是一清二楚。怎么样,愿意聊一聊了吗?”炙蜻蜓微微侧头,抚摸着手中的飞虫,轻声开口。
霎时间,炙蜻蜓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藏在他身上的金光蜻蜓都受了惊吓,纷纷逃向夜空。
地上的牛魔王并没有动。只是,他犄角上的九枚耳环一并微微震颤。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杀气,令愣在一旁的炙蜻蜓恍惚间回到了五百年前——跪在地上的牛魔王,背影从未变过,永远都是那么宽厚。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令人有一股不可动摇的自信:天下万物,唾手可得。
宅邸的门猛然间被人打开,全无人样的管家已经一跃而出,四肢蹲伏在地上,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在看到树上的炙蜻蜓后,管家愣了愣,重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牛魔王抬头,用眼神询问着管家。管家点点头,说道:“夫人已经消了气,刚才睡下了。”
牛魔王松了口气,胆怯地顺着屋门探了一眼,这才扶着管家站起身来,揉着自己跪得生疼的膝盖解乏。
“对了,临走时你借我的银子……”牛魔王想到了什么,然后脱了一只鞋,从里面抠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银票递给了管家——管家捏着鼻子接过打开,愕然发现竟然是一张万两银票。
“主子大气了……”管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要跪下谢恩,却被牛魔王一把拦住;这老牛扭捏半天,说道:“还你一百两,便够仗义了……剩下的,你破开了,帮我藏起来……”
一番叮嘱之后,牛魔王脱了另一只鞋,然后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管家叹口气,收好银票后关上了门,这才转头对着树上的炙蜻蜓招呼道:“还不下来!”
扶着枝干的炙蜻蜓只有苦笑:“上来扶我一把……腿软了,动不了。”
“不争气的东西……”管家叹了一声,身影灵动——眨眼间,炙蜻蜓已经被管家搀扶着落在了远处的山头上。
“听说这届水陆大会,你去了。”管家用手掌在地上一拍,登时吹散出两块干净的地面,示意炙蜻蜓可以坐下聊几句。
炙蜻蜓点头:“去了。想让李家高看咱一眼,也想叫那些个百妖别成天眼里嘴里只有执金吾——咱们十二方,可远在他们之上!”
管家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