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边吴太君拜过关帝庙,就命众人各自散开,集场上随意顽去,只留邹氏、石榴、莲蓬并两个壮实婆子紧跟在自己和黛玉身边。林如海、章回也都只带一个小厮从者相随。因此时已交未正,村人歇过了昼,节场上人渐又多起来,连戏台也重新开演,敲锣、打鼓、翻筋斗、耍花枪,游船跑马,极是热闹。黛玉先跟着吴太君一处处看那些摆出来货卖的,见东西竟极齐全,从绸缎衣服、锅碗器皿、篮筐箱笼、吃食零嘴,到年画黄历、胭脂水粉、镜奁针线、香囊荷包,以及金玉铜瓷各种古董摆设,无所不有;虽较之黛玉等日常所用,多嫌粗俗鄙陋、难登大雅,却也有不少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得趣天然的物件,像是不过巴掌大、用柳条儿编的小花篮子,篾条编的活灵活现的蜻蜓、蝴蝶、蝈蝈、喜鹊,用整竹子根抠的香盒、笔筒、茶叶罐儿,雕了苏子游赤壁的黄杨木梳篦,种种也不胜数。章回见她欢喜,凡多看几眼的,也不拘好歹精粗,都令跟着的书童周万买下。黛玉忍不住道:“我不过白看看,哥哥实在不必破费。”章回笑道:“不值什么。能得妹妹一刻欢喜,就是它们的功德造化。少时带回去再看怎么分派,或是摆设或是送人,都添一份新奇趣味不是?”
说话间,一行就行到了戏台前。林如海因对吴太君说:“逛了大半个时辰,节场上东西大差不差都看过,老太太也该歇歇脚,不如这边坐着看一会子,再吃点喝点什么解解乏。”吴太君就说好。众从人连忙把木板钉的条凳撤了,把自带的软椅在台前放好。吴太君、黛玉坐了,邹氏也拿了张稳妥板凳坐在旁边。石榴、莲蓬又拿出随身带的浆酪汤饮来伺候三人吃用。
这边章回就寻那班主,拿了戏目单子从头至尾一目十行看过,随手勾去两场,便吩咐将前头暖场的插科打诨逗乐段子略去大半,立时就上原定的正头戏目。那班主得了赏钱,哪有什么不依,当即叫生旦戏子更衣妆扮了上场——原来这日演出的恰是一整本新戏《风筝误》,这一场乃是《惊丑》。吴太君等虽没看前面几场内容,但有那扮演乳娘的小花脸一登场,扭扭捏捏,先惹了一通大笑,随即与那末角的门公一番对答做戏,几句话将前情交代清楚,便有那扮演韩琦仲的小生蹑手蹑脚出来。其后剧情铺展,一场fēng_liú缱绻、窃玉偷香,忽而变作了鸡飞狗跳,那书生固然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戏台底下看的人无不大笑绝倒。就是林如海这等见多识广、斯文持重之人,也不禁连连咳嗽才止住嬉笑,一旁黛玉早伏在吴太君怀里起不得身。直到后面《遣试》《梦骇》《艰配》《议婚》连续四场,黛玉方是渐渐矜持起来,把身子坐直了看戏。不想吴太君毕竟上了年纪,连看了这些场,又是笑又是拍手,耗了许多精神,实在坐不住了。黛玉虽有些不舍,还是催吴太君:“戏也看过,不如家去。夜里还要赏月、斗喜蛛、供织女娘娘呢。”
只是吴太君哪里不知道心意,笑道:“才什么时辰?天还没黑,就催我家去。我原是带你出来顽,倘顽得不开心尽兴,留下什么不足的事体,岂不是白添了挂心?也没了带出来顽的本意。林丫头只管听我的话,安心在这里看戏,我有你老子陪着就足够了。”叫林如海:“你再陪我逛逛,便家去。”又吩咐章回:“你在这边照看着。你妹妹要看什么、顽什么,必定要让她尽兴。”章回连忙应了。吴太君又问林如海如此可好,或要做别的安排。林如海没奈何,只得笑道:“外祖母的吩咐主张,还能有什么不到的?就这样罢了。”吴太君便重新坐了竹轿,欣欣然带着林如海打道回府,往庄子上去了。这边单留下章回陪黛玉看戏。又一口气看了《婚闹》《逼婚》《诧美》《释疑》四场,看到剧终方罢。因晚上演的多是《大闹天宫》之类,夜集也不比日集秩序,且黛玉终究挂念吴太君并林如海,这一本终了,两人遂带从人等从集场上往回走。
其时虽近酉正,天色尚明。黛玉想此行不过里许,道路也宽阔易行,加之一连坐了几个时辰,有意疏散一下筋骨,便问章回可否步行。章回想轿椅仆从皆随在侧,黛玉一身穿着步履也无不适,自然一口应允。两个便并头缓缓而行,莲蓬、紫鹃、周万、窦跃儿在后十步相缀。黛玉因还想着所看戏目,只沉吟不语。章回度其神情,察其心意,遂问:“今天的戏,妹妹以为可还中看?”
黛玉道:“很不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