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康四年(公元338年)
平州苦寒,而滨海沿岸更较内陆阴冷,三月仍是天寒地冻。此时劲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而风里夹着急雨,更让行人叫苦不堪,谁人若无急事,万不会选在这种天气里出行,但泥泞的小道上,一支马队正顶风冒雨疾行。
马队不足五十人,有人马鞍上弓槊齐备,有人仅悬硬弓,有人只在腰里挂着单刀,有人却在得胜钩里套着两柄丈八长兵,装束兵刃各异,但都披负宽大蓑衣,以貂皮黑巾覆面遮挡风雨。
马队人皆双马,小道狭窄泥泞,理当腾挪困窘,这队人马一路疾驰居然丝毫不受地形所阻,马蹄落地隐隐踏出奔雷之声,竟有千军之势。此际天色已晚,雨势愈来愈急,道路早已看不清晰,乱石断木更随处可见,这支马队却依旧不减行速,行伍之间更不见散乱,山间小道趁夜行军如履平地,远远望去,整支马队如龙似虎,直欲冲破雨帐。
这支马队如此精锐,竟未打旗号,看不出来历如何,但如此行路,不知有何急务!
行进之际,百步之外现出十余骑身影,迎面散乱行来,两支马队相向而行,小路狭窄必然须有一方让出道路。那十余骑见百步之外有支马队奔向自己,便停在了小道中间,丝毫没有让路态势,更有喝骂声传进雨中,“对面何人?滚到一旁!竟敢冲撞你家游爷!”
叫骂之人被雨淋了个狼狈,却言语嚣张,勒马停在队首,正待对面马队前来理论。此人倒颇有计较,对面马队看似骄悍,却又能骄过自家?况且此处平州腹地,向东五十多里便是重镇平郭,来往军伍绝无外敌。他恃着自家主将身份,横行惯了,不论鲜卑汉人,从不将谁放在眼中,雨夜办差的一窝闷气,便要泄在来人身上。
百步距离,瞬息过半,见那马队居然毫无停滞,他方才警觉,眼尖望见对面竟有人张起角弓,更是惊慌,朝身后一样慌张的同伴大声喝道:“列阵!列阵!敌袭!敌袭!”慌乱之中又希冀对方乃是误会,只恨先前没有亮明身份,便冲前方大吼:“杂碎安敢!我们乃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却是颈间已被利箭贯穿,竟是来自身后,一旁同伴大惊,打马回头张望,可前方箭矢又至,两下交穿,不足眨眼,十余骑已有半数落马,都是一箭穿喉。对面马队已是轰然踏来,余骑尚不知何事,但觉眼前一黑如山岳压顶,身体已被槊锋挑起,连人带马被撞到路边,一个交锋,这十余骑已被屠杀殆尽。
而那马队居然一人未损,径直穿过路边尸体,林中跃出持弓两人,跳上队伍空闲马匹,随队伍疾驰而去,整支马队依旧不减行速,从始至终竟是一瞬也为耽搁。
又行半个时辰,天已全黑,但雨势大缓,小道转了个急弯,沿着山壁绕过一处山丘,连上了官道,地势徒然变得开阔起来。但这支马队却放慢了速度,只因前方一片火把照亮黑夜,一支军队正安营扎帐,刚好堵在道口,再朝前走,两支队伍便要撞个正巧了,只见对面人影穿梭晃动,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支马队停在原地,有两人从前端策马来到马队中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细看竟是从背后伏击那十余骑的弓手,他二人还未说话,便见马上一人厉声喝问:“你二人如何探的路?前方这好一支人马扎营,为何不报!”
喝问之人年纪不大,面色极为疲惫,身形略瘦,却也矫健,披挂的锁子铁铠乃是上等精甲,腰中长刀,鞍上弓槊亦无一不是精品。此人姓封名进,出身辽东第一汉家望族,东夷校尉封抽次子,封进自己虽然仅挂个八品行军副尉的闲职,实是平州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眼前跪在地上的两名探子,是他家养门客,早先布置在此以为接应之用,都是弓马精熟,平日办事也极为干练,不料今日竟出了如此差池。
两名探子已是惶恐万分,一人禀道:“属下先前实已探明,前面这支队伍乃是昌黎郡王亲军,约有马军三百。申时一刻便出了平郭大营,在此处分出十六骑走了小道,大部沿此官道已然向北,属下料来无事,便缀着那十六骑进了小道,真不知大队缘何又折道返回”
“废物!”封进一听,又骂了一句,翻身下马,踹倒两个探子,马鞭挥起便要朝二人抽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
“前方人马,你可熟识?”
“熟悉,熟悉,平日交情很好,”封进转身弓腰回道,竟比那两个探子还要惶恐不安,“昌黎郡王司马白的侍卫亲军,小可旧时也在里面混过两年,但尊使不必担扰,这支人马乃是乌合之众,飞鹰走狗、游猎嬉戏平州第一,却绝非阵战之军。”
那被称为尊使的首领异常高大魁梧,披着宽大蓑衣、围着貂皮黑巾看不见容貌,整人如铁塔般稳坐马上,听了封进之言,也不答复,而是转头看向身侧一个昂藏汉将,询问道:“棘奴?”
被唤作棘奴的汉将约有十七八岁,马鞍旁的得胜钩中套着两柄丈八长戟,身姿健硕,精悍之至,见首领望向自己,胸膛一挺,朗声道:“末将愿率军冲阵,不稍须臾,必擒敌将于尊使马下,绝不耽搁行程!”
首领依旧不答话,又看向左侧一中年人:“伏都何意?”
那人腰挂单刀,鞍上仅悬铁胎硬弓,与首领同样蓑衣黑貂,看不见容貌,但声音却平和,颔首说道:“属下倒是听说过这个昌黎郡王,此子出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