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中走出的暴姓大汉先声夺人,不给“小弟”回神的功夫,直接开口。
“自,自然是当真。”
虽然自己刚刚说了没人,眨眼就蹦出来一个人,这让“小弟”颇为尴尬。
但说起百倍偿还,想起自己的穿越身份,“小弟”莫名地又浮现出了强烈自信,腾地站起身,点了点头,正色道:
“子孟子言:‘舜发於畎亩之中,傅说举於版筑之间,胶鬲举於鱼盐之中,管夷吾举於市,孙叔敖举於海,百里奚举於市。’
莫要看我如今菜色垢面,麻衣蔽体,可日后,日后我必然宣麻拜相……”
子孟子的名言一出,那刚刚还在为破衣发愁的“小弟”身上猛地浮现出一股昂然自信、舍我其谁的骇人气势。
“嘶,这,这人竟然还是个读过书的?”
作为一个熟读经传,富有诗书气自华的特务头子,暴姓大汉自然是看过《孟子》,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
不过,正因此,暴姓大汉才更为疑惑:
“即使不知此人水平如何,可光凭孟子这句话,去郡县混个百石吏,填饱肚子也不在话下,为何会沦为靠自庸为生的流民?”
“莫非,莫非是东方先生所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中隐之徒?”
“……”
慢慢的,暴姓大汉看向“小弟”的目光变了,不再是那种看傻子的鄙夷,而是带上了一丢丢的尊敬。
嗯,两汉还不是日后读书人泛滥,大街上尿泡尿都能泚出一个穷秀才的宋明。
这年头,看一本二三十万万言的经传(包括解注)就能称得上“儒”。
如果你再有点钱,又肯花力气,那就自费去长安,打入帝都儒生圈子。
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一起臧否一下朝政,指点一下江山,唾沫横飞间,“诸儒称之能”、“诸儒以为宗”的评价轻松到手。
要是你胆子大一点,敢骂皇帝,那就更不得了。
什么“不为强御”,什么“贵戚丧胆,诸侯畏瑾”。
如果再有几个xx公知(划掉)xx大儒出言赞许,那名气一下子就“三辅传唱,京师震动”,就了不得了。
哪怕因此惹怒当朝权贵,惹得狗皇帝不要高兴,被下了狱,也会上演上百儒生诣北阙,静坐示威;
宣政殿前大儒抱着槛,大骂“尧舜立敢谏之鼓,三王树诽谤之木,《春秋》采善书恶,圣主不罪刍荛。以言获罪,此桀纣之暴君也!”的戏码。(注一)
“……”
总之,暴姓大汉是很难想象,除了脾气古怪的隐士,还有什么能解释一个看过《孟子》的读书人为什么会混入流民群体。
“哈,总不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怎么去刷名气的书呆子吧。”
摇头打消这种不靠谱的想法,暴姓大汉几步走到枯树下,把包裹递了出去:
“诺,这包裹里有针线,针线已经穿好,你自己缝就是了。”
“好,好谢谢了。”
冷风又是一吹,浑身一颤,“小弟”哪还顾得摆姿势,连忙叉腿坐到地上,脱下麻衣,把破损处放到面前,笨手笨脚地开始缝补。
“噗嗤,噗嗤。”
粗针在破损处穿来穿去,那一根根同样很粗很粗的线出现在麻衣上,将破损处收拢。
“嘶。”
这套缝补工序中最难的不是什么缝补,反而是每次粗针插进麻衣的时候。
没有针鼻儿不说,粗针还很钝,偏偏这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麻衣还硬得要人命。
每次穿针,“小弟”都呲牙咧嘴,拿手心去用力地摁粗针,才勉强穿破麻衣,让粗线穿过。
“嘶,真疼啊,手掌都有小坑了。”
这短短的缝补十五六针,“小弟”是拿出了当年跑体育千米试的决心,疼地眼泪都出来了。
“啊,最后一针,最后一针……完事,哐当~”
粗针落地,“小弟”一把套上麻衣,动了动后背,站起来迎着冷风,感受了一阵麻衣。
“不错,除了粗线头有些磨得慌,倒没崩线,也不怎么漏风。”
“啪,啪嗒。”
伸手捡起粗针,仔细地捋了捋线团,将针线放回包裹,“小弟”递给暴姓大汉,一脸感激地说道:
“多亏仁兄拔针相助,若是没有仁兄,这荒郊野岭,穿着一身破衣服,怕是要冻死。”
“不知仁兄名姓,日后我好去相报。”
“小弟”单手叉腰,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摆出了大佬的姿势。
“……暴公子。”
暴姓大汉想随口胡诌一个假名,可话到嘴边,转了一转,直接变成了真名。
“我又不是见不得光的逃犯,为何不能说真名?”
“什么?你说我是见不得光的特务?”
“呸!什么特务,明明是威风凛凛的绣衣直使!”
“紫轩。”
“小弟”脸不红,心不跳,随口说出一个富有时代记忆的假名。
“子瑄?”
重复了一遍“子瑄”二字,暴胜之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子姓?这年头哪来的子姓?不都改名了吗?”
“是紫轩,紫色的紫,不是兒子的子。”
那一根树枝写了个狗爬似的紫,指着“紫”字,紫轩一脸严肃地纠正。
“哼,我新世纪紫轩/紫萱大军,岂能被你误认?!”
“紫轩……”
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狗爬似的,勉强有个形状的怪字,暴胜之的表情很僵硬。
“你,你管这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