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澜笑笑,拿一只鲜亮可爱的苹果,低下头,慢慢削起来,动作生涩,却胜在认真,眉心微蹙,唇角紧抿,如同对待一件未完成画作,令余敏柔看了,忽而一阵心酸,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温暖的细枝末节,她似乎从未珍惜过,她所追寻的,永远是不可抵达的终点、不能得到的人、不可触摸的心。一个女人的有恃恐,与从不满足,足够写一部爱恨纠葛。
一时间云消雨散,太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微光,穿过层层叠叠浓密枝叶,在她低垂的眉眼中细细晕开来,微澜,微澜,她的名字如此贴切,是一滴水落进平湖秋月的轻响,是涟漪徐徐散开的温柔,宁江心如果还活着,又要为他起名的哲学骄傲一番。
“阿宁,过去…………以后妈妈不在,你也要过得好。余家的事情,永安的事情,你都不必插手,未来,你做一个好女人,好母亲,不要学妈妈,自私了一辈子。”
“怎么好好的,我才低头削个苹果,您就突然哭起来,真是………………”又忙忙碌碌去找纸巾,定下心,花一下午口舌安慰这位五十岁,依然敏感脆弱的女人。
最终仍是忍不住,看着余敏柔哭成通红的眼睛,问:“您为什么不答应做手术呢?手术成功,您还可以看着我出嫁,不是很好吗?”
余敏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棉质家居服里干瘪而扭曲的乳*房,含着些许自嘲,说:“上回医生说切四分之一就足够,我妥协,切完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结果呢?不到一年就复发,入院来说情况恶化出乎所料,做最后努力,要全部切除,可是你问他,是不是百分百有效,他也不敢保证,肯说百分之五十已经是奇迹。阿宁,我不想去赌了,即使治愈又怎样?连我自己都厌恶,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再开玩笑地多说一句,妈妈本来就这么老了,如果变成怪物,到了下面,见到你爸爸,他更要嫌弃我的。”
宁微澜低下头,将眼泪收住,呐呐答:“是…………我明白…………”
余敏柔一辈子,似乎都在执着地走一条路,不偏不倚,只是同别的人不尽相同而已。
她伸手去,握住宁微澜,忽然又放轻松,可以用开玩笑的口吻言说死亡,“他要找我报仇,我也要漂漂亮亮地应战。”
未觉察,宁子昂已站在门口,终于肯把头发染回黑色,喊一声:“姐,你也在啊。”再去看床上眼圈泛红的余敏柔,“妈——”
余敏柔已变了脸,“你来干什么?谁是你妈?想看看我死了没有,你好分遗产?我告诉你宁子昂,你一分钱都别想分到。”[
换作平时,宁子昂一定早开始大吼大叫,吵完立刻摔门去找一群狐朋狗友喝酒嗑药,不到天亮绝不回家。这一次却保持沉默,不回击不理会,转而去跟宁微澜说话,“姐,你手怎么又负伤?”
“没事,地板太滑,在浴室摔的。”
“你最近是不是恨上你自己了,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还都是自己闹的。”
原以为可以三两句话带过,可他太低估余敏柔的仇恨与执着,未抬头,一只水杯已经扔过来,砸在他头上,“滚出去,你没资格跟阿宁讲话。”
宁微澜连忙站起来把宁子昂带到病房外,相对站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宁子昂一语不发已经决定离开,她才伸手拉他衣袖,“妈妈她…………病得厉害,你不要跟她计较。”
宁子昂竟露出笑容,是让人心疼的力,“我明白,我只是想多看看她,毕竟…………算了,我回家,你有空也多回来。”
“我会的,妈妈病了,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好啦,少啰嗦,我又不是七八岁,一定要有人看。倒是你,好像个智障,总是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