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刘肇蹙起眉头道:“大人细细说来。”
邓训道:“窦宪虽然为人狂妄,但用兵如神,屡战屡胜,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听到窦宪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如今边境还不安稳,杀了窦宪,这些蛮夷之人便会无所顾忌,极有可能趁乱勾结,扰乱边境啊!”
刘肇若有所思道:“大人说的这层意思,朕也想到了。只是其余人等该如何处置呢?”
邓训接着道:“陛下现在才刚刚真正掌控大权,如果杀伐过度,天下人会以为陛下是一个残暴之君,陛下本性仁和宽厚,这与陛下初心也是背道而驰的,断不可取。为君之道,需要恩威并重。”
听到邓训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刘肇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紧缩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接着,邓训与刘肇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按照邓训所说的恩威并重之策,将其中的奸佞小人严加惩处,对那些开一面。凡事稳字当先,以保此番政变风波平稳渡过。
而此刻,窦宪正在天牢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起兵失败那日,他已经得知了一切。他没有埋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争气,也没有恨耿燮的背叛。当一切尘埃落定之际,这个年逾五十的老人,反而平静下来。说来也是奇怪,他戎马生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像此刻在天牢里这般心平气和过。第一次不再担心有人要与他争夺什么,有人要与他谋划什么。
连年的征战带给他满身的伤病,当他在战场上挥刀杀敌的时候,他会暂时忘却这些伤病,他会觉得自己还年轻。此刻,在这幽暗的牢狱里,这些伤病便如潮水一般疯狂席卷了他整个身躯。
病痛折磨中,窦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也许正是因为老了,所以他的政治嗅觉不再如当年那般敏锐,纵然看出了刘肇的心思,也察觉到刘肇的诸多小动作,本想要先发制人,却没想到还是落在了人后。得意了一生,跋扈了一生,临了却败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狱丞打开了牢门,只见朱奉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了进来。
窦宪平静地跪听圣旨,他想到了刘肇不会杀他,但是他没想到刘肇竟如此宽容。对他的惩罚,只是革去大将军之职,还封了他一个冠军侯,令他与窦笃窦景等家眷离开洛阳,回宛城封地颐养天年。
窦宪带着几分诧异领旨谢恩。朱奉将圣旨交与窦宪,意有所指道:“陛下宽厚仁慈,侯爷好自为之。”
蹒跚着走出牢房,窦宪抬头看了眼天空,风清云朗,是个好日子。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宫道,不见家眷的踪影,看来他们已经上路,只有一顶暗青色的轿子和几个羽林卫在等候。
朱奉目送着窦宪步履沉重的爬上轿子,在进轿之前,他忽然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久久地凝望着这座皇宫。
再进一步,他便可以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可这一步,终归还是没成。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却忘了,站在这万人之巅,一个转身,便是万丈悬崖,也许这便是他注定的命运。
瞧着窦宪那不再挺拔,甚至略显佝偻的背影,朱奉心里不由感叹道:人啊,终究还是会老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窦太后的精神总算恢复了些。只是这些日子里,她常常从梦中惊醒,耳畔总会响起十六年前梁姬对她说的那句话。那是梁姬最后的诅咒,或许也是她永生永世的谶语。
刘肇对窦太后仍然心存歉疚,虽然亲政以来事必躬亲,朝政繁忙,却依然坚持每日都来永安宫问候,不时服侍汤药,期望能令窦太后稍感宽慰,不再对自己密谋夺政之举耿耿于怀。
可就算他勤勤恳恳,废寝忘食,面临头绪繁多的政务,也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单单就处置窦宪党羽一事,已经令他焦头烂额。难得的是他为人宽厚,对于臣子们的谏言也听得进去,现在他最为信任的两个人,便是邓训和郑众,但让人头疼的是,这二人时常意见相左,驳了谁,刘肇都觉得不好意思。
至于窦宪本人,现在与亲眷们都在宛城封地。名义上是颐养天年,实际上还是软禁状态,因为郑众对他仍不放心,便在刘肇的默许下,往宛城加派了人手,严密监视窦宪、窦笃、窦景等人。
这场风波能够安稳的平息,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那便是耿燮。然而,耿燮的身份却令刘肇颇感为难,虽说他在窦宪手下并无任何违背法纪之举,又帮助刘肇压制住了一触即发的哗变,但他毕竟与窦宪有着极为深厚的情谊,手下又掌控着几万大军,一旦将来窦宪死灰复燃,难保他是不是还会继续站在刘肇这一边。
郑众几次向刘肇上疏,想要说服刘肇罢黜耿燮,都被邓训阻拦,邓训甚至还建议刘肇重用耿燮。最后刘肇只能劝二人各让一步,对耿燮也不褒不贬,继续任校尉之职。
看上去,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在这场波云诡谲的政变之中,有的人得势了,有的人失势了,斗转星移,世事轮回无非如此。
然而,没有人能够预知,一场更为血腥的风波正在悄悄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