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行之自称会写作,想写东西给报社,介绍木工组的辛苦……
只要是个人,就会希望别人体会自己辛苦,这是一种求认同的心理。组长二话不说就让他进组试试,和他交代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
虽然之前批斗了老九,知识分子上山下乡,读书人身份大跌,走下了神坛,但村里的老百姓还是很尊重读书人的。这尊重的是知识,而不是人。
唐爸就和他说过,他们村有一个人在报纸上刊登了文章,就拿来骗人,说自己是一名记者,到别村骗吃骗喝。别村领导以为他真能反映什么给上级,就杀鸡招待。最后当然是大快人心的结局,骗子被抓去劳动改造了。
唐行之晚上回到家,拿着鸡笼了自己要和木工组进山砍柴的事。
“什么?你要进山砍柴?那熬酒的事呢?”
“让唐二帮你。唐三也不小了,也可以出把力。”
“你要去多久?卖酒的事怎么办?”
“就去几天,耽误不了的。你等我一下。”跑回了屋中,唐行之拿出了一个布袋和一个罐子,说,“布袋是喂鸡的粮食,你早晚喂鸡一次,先给它们喝点水再喂。罐子里是我在城里买的饼干,是给你帮我喂鸡的报酬。”
帆布袋里是几块压缩饼干,加起来有半斤重。量倒是不大,但唐爸没吃过这玩意儿,打开闻一闻,他脸上就露出了喜色。
“行!我帮你喂几天!”
唐行之晚上睡得很早,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扛着几天口粮去木工组报道了。
不管去哪里,他都喜欢观察别人的精神面貌,这会儿木工组的工人们也和地里干活的农民一样,麻木且迷惘。
人都是这样,年轻时候充满干劲,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无所不能的,但到了三四十岁,会发现自己什么都办不到,只能随波逐流,会迷惘。
后来的人想得通透,只要自己没对象和孩子,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于是快乐的单身族不少。
这时候是不行的,想不结婚都不行。个个结婚了,下边一堆孩子,再苦再累的活也要干。
唐行之这种小年轻,还是个知识分子,主动进山拉大锯,木工组的都来看稀奇。
一问说要宣传他们,还有人递给了他一颗烟。
“谢了老表。”唐行之把喇叭形状的卷烟叼嘴里,摸出火柴,给点燃了。
“小伙子,早饭吃了没?”
“今早我煮了一锅饭,吃了早饭,还装了一个饭盒的饭。现在大米也带了30斤。”
“那走吧,就等你了。”
就这样,一群人出发进山。
不知道别地的山村是怎么样的,他们这边的山村都是沿河而建,老家门前那条河串联着许许多多的村落,村落之间的间隔三五公里。
如果是没什么河流的深山老林,那基本就没人住了,里边会很危险,有很多毒蛇毒虫,有野猪和狼,传闻还有老虎。
进山的伐木组不仅累,也可能遇到危险,所以待遇还是挺高的。
“还会遇到老虎?”唐行之有点懵。
组长笑道:“现在是见不到了,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二十来岁吧,我一个叔叔还是打虎英雄呢!那时候老虎叫做四脚土匪,是当年的四害之一。咱们村有过被十来只老虎围攻的时候,不得不组建打虎队去打老虎。”
“嘿嘿,当时我也是打虎队的,你们不知道那老虎厉害,一跳就上了房顶,能打烂别人房顶进家。也就是现在环境好了,换以前谁敢走山路?老虎连几百斤的大水牛都能拖走。”另一人说。
唐行之听着新鲜。
在五六十年代,中国曾经发生过很严重的虎患。桂地还好,胡楠那边登记着十年被老虎吃掉的人就有2000多,家禽家畜上万,甚至有过上百只老虎围攻村子的事情。
为什么有这么严重的虎患?人开荒,就是与动物争地,所以才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后来被杀怕了,老虎就躲着人了。
当然,杀老虎在2020年是重罪。
和工友们吹牛聊天,走路也不觉得累,他们的目的地是四十公里外一处伐木场,有简单的路可以推板车进去。
口粮之类的放板车上,轮流推,还省力气。
“几位大哥大叔大伯,你们都懂烧炭吗?”唐行之问。
几人笑了。
组长说:“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当年以钢为纲一把好手啊?炼钢是要煤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煤,都是烧炭炼钢过来的。”
那是1958年的事,当时新中国成立了9个年头,生产力比起建国初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各行各业欣欣向荣,所有人都怀着感恩的心在工作。
当时所有人都信心十足,然后上头有文件下来,以粮为纲、以钢为纲,搞公社一起种地,一起炼钢,要15年赶超英国。
粮食的事都知道,突然天灾就来了,苏莲又要求还粮食,计划直接就崩了。各地还强制搞指标,比如去年亩产500斤,今年保底就800斤,冲刺1000斤。人民自尊心过强,而且普遍没什么见识,没那么强的逻辑性,不会思考到之后的连锁事故,秋收时把几十亩地的谷子堆一起,个个自称亩产万斤。许多家庭米箱暗中加了隔板,上层堆满,自称满箱。
炼钢那时候可不是工人干的事,全国搞了八万多个炼钢基地,全民上山砍柴烧炭。为了达到计划产量,家家户户把钢铁制品全拿了出去,反正吃的是大锅饭,自家没锅子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