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娘子一直没有问宋易安的身世,如今从宋易安的控诉中捕捉到些许信息,震惊的同时,更加可怜起眼前这个小姑娘来。她一定是咬着牙在夹缝中求生存,一定是固执又屈辱地活着,一定有一个想啖其肉吮其血的仇人,宁愿玉石俱焚也不可共存,一定自小孤独,被无数的绝望包围。
画娘子将着魔一般的宋易安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可宋易安的情绪久久不能稳定,她发了疯一样地抱着画娘子,声泪俱下:“母亲,快离开这儿!不要相信他,快离开这儿……”
画娘子很配合地说:“好,我离开,我带着你一起离开,不怕了……”
宋易安全身都在颤抖,双臂紧紧地禁锢着画娘子的身躯。赫连衣怕宋易安弄疼了母亲,想试着让宋易安松手。宋易安一见那个白色的身影飘过来,稍稍稳定的情绪重新变得激烈。她拼命一般地扑向赫连衣,却因为赫连衣的躲避,而摔在床沿上。昏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嗡鸣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她想更加恶毒地咒骂眼前的那个人,但从胸口涌上来的浊气逼得她除了咳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画娘子想去搀扶已经来不及。宋易安再也忍不住,口中涌出一口腥甜,头就垂了下去。
宋易安这一睡,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急火攻心让她的病情更加糟糕。期间赫连衣煎了六剂汤药,旁人无论谁都喂不下去,只有画娘子软语哄两句,任他什么苦药,都一口喝下去。画娘子既高兴又心疼,当着赫连衣的面,抹了好几次眼泪。
画娘子端详着宋易安睡得不安稳的蜡黄的小脸,拉着儿子的手,问:“这位安姑娘,是不是活的很不如意啊?”
赫连衣如实回答:“据我所知,是的。”
画娘子用帕子擦了擦眼底的泪痕,说:“好好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赫连衣给母亲拿了一个干净的湿毛巾让她擦拭眼泪,说:“她父亲为了得到她母亲家族的‘财产’,将她母亲残忍的杀死了,就在她面前。那时她只有六岁。后来,她被遗弃,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辛辛苦苦把她养大。这是她一生的伤痛,请母亲不要和旁人提起,就是父亲,也不要提。”
画娘子不疑有他,点头答应,不过她马上问道:“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打听到的。她不喜欢别人提及她的家庭。”
画娘子刚忍住的泪花,又挂在了脸上:“阿臭,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呀?”
赫连衣半真半假地说:“母亲知道,我因为查明了使臣被杀一案而升官,当时就是她帮助了我。她……在典客署谋生,对那里的人情世故非常熟悉。”
“这么说来,她算得上你的福星了——她还有亲人活在世上吗?”
“亲人?”赫连衣苦笑了一声,“她的父亲和兄弟还在世,但她……怎么会把他们当亲人呢?”
哎,原来那个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是她的父亲。真是个歹毒的畜生!画娘子说:“没有关系,她来了我们家,就有了亲人。我原本想着,你们大婚的时候,母家总该有个见证人,哼,就是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难道有谁会欺负她吗?”
“大……大婚?”赫连衣惊讶。
“对呀,”画娘子把湿毛巾丢在一边,拉着儿子的手说,“你别跟我说你没这么想过,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喜欢人家,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人家。”
赫连衣惊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可能?我不过是看她可怜帮她一把!母亲你不要乱说!”
他怎么能喜欢宋易安?宋易安是什么身份?她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他或许会带她离开——他只说“或许”,绝对没有强调什么,也没有向谁打保证,更没有厚着脸皮表白,这一点,他绝对不能让别人“误会”——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但宋易安不可以,她是两个朝代交替的牺牲品,她是外人眼中的皇家之耻,更重要的是,她名义上是个男子。
她总想着捉弄他,她把他耍得团团转,她欲擒故纵、欲盖弥彰,总要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她在他那里保留了太多的秘密,在她那里,他只是一个工具。
谁会和一个工具相爱呢?
画娘子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你不喜欢她?你不喜欢她你带她回家给我们看?不喜欢她还要给她梳头整理衣服?你不喜欢她,怎么看见她病了,整宿陪在她身边端茶递水?”
“我……我那是——诶,母亲,你怎么偷看我啊……”赫连衣噘着嘴抗议。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画娘子说,“我瞧着人家姑娘也喜欢你啊。”
赫连衣瞪圆了眼睛:“真的?”
画娘子从没有见过儿子这样的表情。在她这个当母亲的眼里,儿子自小就比旁的孩子稳重,甚至有些木讷。他非常聪明,能很快掌握经史子集、百家之言,能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意图,在错综复杂的事情里游刃有余,好像世上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倒他。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没有波澜,心里的城府和强装的老成让他简直是一块铜墙铁壁,无论在哪里都看不出破绽。
在宋易安面前,他佯装的镇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赫连衣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他有了软肋,有了一个想保护的人。
画娘子满足极了,她说:“这个姑娘很好。她在无数的人当中,挑选了你,帮你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