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算了吧!”钟理低头苦笑,挠了挠掉屑的头发。
“那你这……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特想跟你天天晚上喝酒,不允许呀,有活儿呀!赚钱还好,不赚啥钱你说干着多憋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嘛!要是咱俩个合伙做事儿,你有管理头脑我有实体营销,想一想也赚大发了!”老陶激动得合掌一拍。
“呵呵……”
“来来来,喝酒!这家的啤酒不错吧!多便宜!三块一瓶,冰镇冰镇喝着多带劲儿!够味儿!干他妈的一瓶子!”知钟理没合伙的意思,老陶不想扫兴,说完一饮而尽,怕浪费还舔了舔瓶嘴。
“前段儿我腰疼、腰酸,晚上睡不着觉!天天晚上搬几百斤的豆子,谁受得了哇,我他爷的快六十了!还得疼惜这条老命呀。我亲戚说现在流行从地里直销水果蔬菜,他种了几亩地的山药,一斤五块地在taobao和pinduoduo上卖,三个月卖了好几万呀!馋呀!我老家还有地,要寻思我也种个香椿、苹果、茼蒿啥的,啥贵种啥,到时候不也一年赚个七八万!实在不行养猪也行,现在猪肉贵得……哎!奋斗了一辈子,现在一盘猪腰子我都吃不起啦!cao他妈的不让人活!喝酒喝酒!今天一人喝他个几瓶江·小·白!”两人碰了一杯,将手里的小瓶装白酒喝下去大半。
龙落浅滩被虾戏。
心高气傲的钟理恨老陶狗眼看人低,竟拉拢他去开粉条厂,他钟理——曾经的国企干部——是开粉条厂的人吗?气归气,他又晓得老陶没恶意,今天不过是被媳妇说了难听话过来找他顺顺气罢了。人生煎熬,何必细究计较为难自己。
老陶这个人呐,热情、善良、爽快,奈何格局小,一辈子出不了农批市场,满眼是黄豆、粉条、大蒜、干菇这些事儿。天天叫嚣着要走出去,奈何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一个农民能在鹏城深圳经营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杂粮铺子,已然可贵难得。靠那家打眼一瞧肮脏狭小的小店,他照料着自己泼辣又多病的妻子,靠那家生意时好时坏的小店,他把两个平庸的孩子拉扯大了。
老陶父母早逝,自己娶妻取了个同样父母早逝的妻子;他媳妇动不动一进医院花个七千上万;他儿子出去学技术他说尽了风凉话却给了儿子想要的资金支持;他女儿今年高考他为此多接了一份不赚钱、很辛苦却增加流水的活计……钟理一直在心里瞧不起老陶——土气、没眼色、整天抱怨、异想天开,可是钟理用了二十多年才发现这个在他身边的老伙计身上那些难能可贵的品质。
永远白背心、大裤衩、吧嗒着蓝拖鞋的老陶,鄙陋不堪的皮囊之下,深藏坚毅和耐力,对于糟糕苦难的人生,他才是最能抗压的,甚至是伟大的。这半生钟理向往的成功者、名人如泡沫一般一戳即破,光环下藏污纳垢。反观、反思自己,可笑一辈子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却远不如眼前这个自己从来瞧不起的半大老头。
钟理酒中重新审视这些年他一直轻视、忽略甚至常当面嘲笑的老陶,胖胖的、很粗俗却如此可爱。放别人身上早撂挑子的人生路,他却走得很夯实、很有希望。
当钟理身处低谷、泥潭和草丛时,俯首的中年人隐隐约约瞥见了人生的另一面。